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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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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就是咱们村的码头！”村长招呼人下船，脸上掩不住的骄傲。
闫大脚扶着栏杆站稳，黝黑的脸因晕船透出点惨白，他嘴巴微张，一双狭长凤眼睁到最大，这码头真气派啊！
他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不为啥，只因他年纪最长，南迁的人大多是年轻男女，少有他们这样拖家带口的。
他家里没有长辈，实在不放心将孩子撂给哥嫂，只能全带上，穷人命硬，小儿子才一岁多，跟着赶几个月的路，磕磕碰碰也顺利抵达了。
前几天有个官爷来挑人，说西边有个富裕村子，要的人少，而且只要有家眷带孩子的，正巧他们村有几户，官爷让他们等着，一直等到人快走完，刘家庄的人才来领他们。
等待是值得的，这个村居然有自己的码头，人也好，村长和善，还跟着个玉面先生，其他村可没有先生。村长介绍叫“孟先生”，他猜测是有学问的大人物。
此刻孟先生朝一个奇怪的木屋子走去，几个女子夫郎在门口迎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长得真俊那，不止他们，这里的人都面容周正，棉布衣服鲜亮合身，没有补丁。
村长在前头喊人，闫大脚跺跺麻木的双腿，赶紧跟上。
“这片麦子是给你们种的，再有一二十天就能收，第一年种，长得不好，多养几年都是好地。”
村长指指麦子，又指向他们，闫大脚不敢信，这么好的麦子，要给他们？
“那边是咱们村的荷塘，你们闻闻，打这走过去风都是香的，今年才长荷花，不知道开出来是啥颜色，里面养着鱼呢，年底咱们打上来吃。”
“这片是水田，过几日泡田插秧，你们跟着一起学学，你们有块地地势低，留着种水稻。”
“再往前是旱田，种的小麦、豆，还有番薯，番薯你们知道吗？咱们村种出来的，外村外县用的都是咱的粮种，头一个！”
村长竖起大拇指，一行人笑着点头，其实没听懂多少，他们被越来越近的村落吸引，这村子真大呀，房屋紧挨着，密密麻麻，这得住多少人？
“这里是你们的临时住所，屋里有床铺，灶房里有吃食，你们先住这，村后有块宅地，以后你们可以在那盖房子，这是我儿子刘学文，他带你们在村里转转，熟悉下。”
青砖青瓦，褐色门窗，房顶修得高，宽敞干净，院子里也干净，有石板小路连接屋子，菜园里种着好多菜，长大叶子的藤蔓爬满墙。
一扭头，话很多的村长已走远，留下一个年轻人，和村长有几分相似，闫大脚猜测是他儿子，年轻人拍着胸口说：“我叫刘学文。”
闫大脚听懂了，用别扭的南方话说：“学文兄弟，我叫闫大脚。”
“大脚兄弟，你们赶路饿了吧，我媳妇带着妇人做饭，你们跟我去村里转一圈，回来正好吃上，我爹说，你们这种情况不能吃干饭，会伤到肠胃，煮番瓜稀饭吃。”
肚子隆起的清秀妇人往灶房走，闫大脚忙叫女子夫郎们跟上，他媳妇抱着儿子看他，儿子饿了，她想找个地方喂奶。
闫大脚指着最左边的屋，让她将行李放进去，其他人家各自挑个屋子，剩下一间给狗娃，他哥嫂路上死了，跟着他们一起来的。
几个小娃蹲菜园边上，盯着红彤彤的果子咽口水，黑黑的小手搅在一起，大人没发话，他们不敢乱动，刘学文摘给他们，小娃各抓一个跑开。
他闺女咬一大口，眼睛猛地瞪大，噔噔跑进屋：“甜的，弟弟快吃。”
“这些菜是给你们种的，这个是番柿，那边有番瓜、番椒，这些都是孟先生种出来的，还有你们的房子，混净土砖瓦，也是孟先生造的。”
闫大脚努力记住作物的名字，这里的一切都新奇，他认识的只有墙根那垄胡萝卜。
刘学文领着他们出门，先去祠堂，说是开会的地方，旁边是学堂，这两年才盖的，村里娃娃们在这识字，教书的是孟先生一家。
“这是咱们村的磨坊，今年才改的水磨，旁边是油坊，也是新盖的，咱们这吃豆油，你们那吃啥？”
闫大脚懵懵回：“胡麻。”
“哦，没吃过。”刘学文继续领着人逛。
这村子真大，走一圈下来会迷路，闫大脚只记住家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那户，回来时他媳妇笑着迎出来：“当家的，后院有鸡哩！”
刘学文猜出来了，说：“对，孟先生送的，鸡蛋给小娃们吃。”
妇人听到好多次孟先生的名字，忙道谢：“谢谢，谢谢孟先生！”
刘学文喊上媳妇匆匆回家，说要去开什么会，闫大脚没明白，没叫他们，应该和他们无关。
大门关上，一群人放松下来，女娃拉着他说：“爹爹，果子好吃。”
“稀饭好香哩，是叫番瓜吧，闻着就好吃，还有那几缸粮食，都是给咱的？”
“鸡窝里有蛋哩，我看着了，刚刚有人在，我没敢捡，天老爷，咱以前只在地主家见过鸡，鸡蛋啥味都不知道。”
他媳妇喊上一个妇人去捡鸡蛋，闫大脚让人先盛饭，那夫郎又感慨：“是青花碗哩，这花纹真好看，咱真赶上地主家了。”
“谁说不是，屋里床和柜子都是新的，还有棉花被，真软和，咱这趟来对了。”
“是呀，那官爷真是大好人，村里都是好人。”
他们在新奇和不敢置信中惶惶度日，有时在附近转转，不敢走远，担心走远摸不回来，也有邻居跟他们搭话，就是听不太懂。
“大脚兄弟，我爹说今日泡田，让你们跟着一起。”
“哎，来了。”
......
“大脚兄弟，拿上镰刀，去南边地收麦子。”
“哎，好嘞！”
......
“大脚兄弟，你们把那块荒地整整，我爹说公田有剩的番薯秧苗，留给你们种。”
“哎，好的。”
......
“大脚兄弟，明日孟先生的哥儿满月，请全村人吃席，都来啊。”
“哎，那个，学文兄弟，咱......给不起礼金。”
“没事，孟先生不收礼金，哦，要自己带碗筷。”
“谢谢，谢谢孟先生！”
......
“大脚兄弟，村里发藕粉，每家派个人，拿着碗去祠堂排队。”
“哎，这就来。”
......
“大脚兄弟，前边食品厂教人做酸菜和粉条，你们要不要学，要的话明天一早过去。”
“哎，我们学。”
......
冬去春来，这是他们在刘家庄的第二年，南方话说得越来越好，娃娃们蹭蹭长个，大人越发圆润。
这一年，他们跟着经历了完整的农时，这边暖和，旱田是麦、豆、番薯轮种，两年三收。水田种占城稻，一年两收，也有像孟先生那样，种粳稻，一年只收一季。听说因为粳稻好吃，他们是吃不出来。
他们更爱面食，村长教他们堆肥法，小麦产量高，两亩地就够吃一年的，还有番薯，果子又大又多，一车车往家拉，根本吃不完。
河汊码头新开一家鸭子加工厂，收购活鸭八十文一只，村民开始自发养鸭子，南边荷塘、河里，都是放鸭子的。
他们屋后正好有个小水坑，闫大脚买来几十只鸭苗，两个月养成，轻松赚到一两多银子，加上卖番薯和白菜的钱，家里存下四两多银钱。
天老爷，他以前手上从未有过余钱。
狗娃前几天搬出去了，村里有户吴姓人家，只一个老阿么带着孙女，前段时间老阿么也走了，孤女才十岁，狗娃去给人当童养夫，村长撮合的。
闫大脚觉得神奇，在他们那，别说只剩一个女娃，哪怕老阿么在，田产房产也会被族亲占去，这里的女娃能守住家业，还能延续香火，真是神奇。
临近过年，闫大脚带着一家人下馆子，儿子想吃鸭血粉丝，闺女想吃小馄饨，他问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媳妇说：“我都想吃。”
“行，难得来一次，都吃。”
小吃店生意极好，吵吵嚷嚷的，闫大脚扶媳妇在门口长凳坐下，让孩子们别乱跑，他去排队。
队尾离茶肆近，这边停着几辆马车，孟先生一家正好出来，夫郎抱着个瓷娃娃般的小哥儿，旁边站着位年轻女子，他认识，是夫郎的妹妹。
孟先生在跟穿锦缎的中年男子说话，闫大脚一步步往小吃店挪，后面的话没听清，好像是拜托照顾什么，男子笑着答应，双方都很开心。
“闫大哥，来，你们一家坐这桌，要吃点什么？”
闫大脚第一次下馆子，有点紧张：“要鸭血粉丝，三碗，两碗馄饨，有桂花糖芋苗吗？”
“不巧，糖芋苗卖完了，有酒酿小圆子，不加桂花的，可以吗？”
“哎好，来两碗，多谢！”
“好嘞，三碗鸭血粉丝汤，两碗小馄饨，两碗酒酿小圆子，辣油在桌上，自己加，共一百三十文，请。”
伙计伸手，闫大脚不知道要先付钱，赶紧掏钱袋，两个小娃盯着炭炉咽口水，他笑笑说：“再加两根淀粉肠。”
“好嘞，一百六十文。”
伙计收钱交给柜台后的年轻哥儿，是孟先生的弟弟，旁边坐着的是张家的年轻人。哥儿冷脸看账本，年轻人笑着给他扇风。
店里暖和，媳妇给两个孩子解开衣服，热热闹闹吃完，开开心心回家。
回去路上闺女蠢蠢欲动，满眼期待，闫大脚宠溺笑笑说：“媳妇，听说明年学堂招新生，让咱家大丫也去识几个字吧？”
“她一个姑娘家，浪费那个钱。”
“用不了几个钱，我听说，学堂前两年教识字，第三年是提升班，教的什么科学，还有数乘，咱只学头两年，也就花两只鸡，咱家有。”
妇人被他说动，闺女攥紧小拳头眼巴巴看着她，她心头一软答应了，是呀，也就两只鸡。
“谢谢娘亲。”小丫头蹦跳着回家，从柜子里拿出她偷偷缝的小书包，兴奋举起来说：“爹！娘！大丫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对，好好学习，咱大丫以后也当女先生，当账房。”
一家人和乐融融，这是他们在过的实实在在的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