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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搁浅的共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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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第三天的清晨,祁寒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他睁开眼,看见齐洛正踮脚在衣柜顶层翻找什么,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腰线——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弧形利器划过。阳光透过纱帘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将那道疤镀成淡金色。
"吵醒你了?"齐洛抱着潜水服转身,发现祁寒的目光后下意识拉了拉衣角,"去年救一只被渔网缠住的小座头鲸时留下的纪念品。"
祁寒坐起身,发现床头多了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木质台面上晕开一个小圆圈。
"今天有海滩清理活动。"齐洛把潜水服塞进背包,"你可以继续霸占我的床,或者——"他抛来一顶太阳帽,"体验下海洋科研人员的日常?"
帽子砸在祁寒胸口,带着海盐和防晒霜混合的气息。他本该拒绝的,就像拒绝上周柏林爱乐的晚宴邀请那样干脆。但鬼使神差地,他抓住了帽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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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东滩的垃圾比想象中更触目惊心。
祁寒戴着橡胶手套,看齐洛在礁石间灵活穿梭,像只皮毛油亮的海獭。志愿者们排成长龙传递垃圾袋,他却总能发现别人忽略的细节——卡在石缝里的塑料吸管,半埋在沙中的荧光鱼线,甚至是一个印着德文的农药瓶。
"这是北大西洋暖流送来的'礼物'。"齐洛用镊子夹起个已经发白的塑料玩具,"根据编号看,可能是从挪威某艘货轮落水的。"
祁寒弯腰捡起个被海浪磨圆的玻璃瓶。阳光透过琥珀色的瓶身,在他掌心投下蜂蜜般的光斑。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被关在琴房练琴时,唯一被允许放在钢琴上的就是这样一个漂流瓶——里面装着母亲从戛纳海滩带回的细沙。
"小心!"
齐洛的惊呼打断了他的回忆。十米开外的浅滩上,一团灰褐色的物体正在挣扎。两人冲过去时,发现是只未成年斑海豹,它的颈部被尼龙绳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绳子上还缠着个破败的氢气球,上面印着某家钢琴品牌的logo。
"按住它!"齐洛已经跪进海水里。
祁寒的定制西裤立刻被盐水浸透,但他无暇顾及。海豹在剧痛中疯狂扭动,锋利的爪子划过他的手背。血腥味混着海腥气涌上来,他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在莫斯科比赛前夜,自己也是这样抓着流血的手指——琴弦突然断裂的伤口,比评委们的冷眼更早让他明白完美的代价。
"好了,好了......"齐洛用额头抵住海豹湿漉漉的脑袋,哼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奇怪的是,那调子莫名让祁寒想起拉赫玛尼诺夫某首未公开的练习曲。
当海豹终于安静下来,齐洛用瑞士军刀割断绳结的瞬间,祁寒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某种压抑的愤怒。
"知道吗?"齐洛把气球碎片塞进回收袋,"这些塑料垃圾每年杀死超过十万只海洋哺乳动物。"他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另一道疤痕,"这是前年在马尔代夫救玳瑁时被螺旋桨刮的——当时它正试图吞食一个塑料袋,以为是水母。"
海水顺着齐洛的脖颈流下,在疤痕凹陷处短暂蓄积成小小的水洼。祁寒突然有种荒谬的冲动,想用手指蘸取那点咸涩的水——仿佛这样就能触碰那些他从未理解的生命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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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的皮卡车上,两人浑身湿透却无人抱怨。齐洛开着车,突然哼起那段安抚海豹的旋律。
"这是什么曲子?"祁寒问。
"小时候邻居家钢琴声。"齐洛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拍子,"我总趴在窗台下偷听,直到某天琴声永远消失了。"
祁寒摸出手机,快速录了段旋律变奏。海浪拍打车轮的声响意外成了天然的和声。当他按下播放键,齐洛突然踩了刹车。
"就是这个。"他盯着远处海平线,"那家人搬走前最后弹的曲子。"
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沙滩上,一个修长挺拔,一个微微佝偻着背。影子在某一刻交叠,像五线谱上偶然相遇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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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海边篝火晚会上,祁寒破天荒地接过了志愿者递来的烤棉花糖。甜腻的焦糖在舌尖化开时,他听见齐洛正和当地人讨论明天的工作安排。
"北面礁石区需要重新布设监测浮标。"
"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雷暴。"
齐洛转头看向祁寒,眼睛里跳动着篝火的光:"敢不敢和海洋学家一起追风暴?"
火光映照下,祁寒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用脚尖在沙地上画着三连音节奏。当他抬头时,一句"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在唇边转了个弯:"需要带什么?"
远处传来海豹被放归时的入水声。齐洛笑着往火堆里扔了块浮木,爆裂的火星腾空而起,照亮了他手腕内侧的纹身——一个极小的高音谱号,藏在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之间。
祁寒移开视线,假装没发现这个秘密。但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备忘录里静静躺着一段新乐谱的标题:《搁浅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