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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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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在医院走廊的窗前已经站了二十分钟。窗外是医院的后花园,四月的樱花已经凋谢殆尽,只剩下深绿色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敲击着一段复杂的节奏,那是他正在创作的新曲目《凋零的春天》的片段。
"祁先生,该吃药了。"
护士小林推着药车停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祁寒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接过药盒和一杯温水。七颗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药片排列在盒子里,像一组不和谐的音符。
"全部?"他微微皱眉。
"程医生的医嘱。"小林点点头,"他说您的心脏水肿情况比预期严重,需要加强利尿和抗心律失常。"
祁寒仰头将药片一次性吞下,喉结上下滚动。药片的苦涩在舌尖蔓延,让他想起小时候被迫喝中药的回忆。他讨厌一切失去控制的感觉,包括这些侵入他身体的化学物质。
"程医生今天什么时候查房?"他突然问道。
"通常上午十点,不过..."小林犹豫了一下,"程医生昨晚值了急诊夜班,今天可能会晚些。"
祁寒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樱花树枝头,欢快地跳跃着,与医院压抑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他想起昨天张教授宣布的消息——至少三个月内不能碰钢琴,更别说国际巡演了。经纪人林翰已经打来十几个未接电话,想必是为了取消演出合约的事宜。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祁寒下意识地转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医生带着一群实习生走来。不知为何,他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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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在值班室的简易床上睁开眼睛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上午十一点半。他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连续三十六小时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发出了抗议。冷水泼在脸上,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色。他迅速换上干净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走廊上,护士长李姐拦住了他:"程医生,你该回家休息!张主任说了,你今天可以调休。"
"我看完病人就走。"程谦的声音因为疲惫而略显沙哑,"3床的冠脉造影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李姐叹了口气,"你还是老样子...对了,那位钢琴家先生问了你几次了。"
程谦正在翻病历的手微微一顿:"祁寒?"
"嗯,早上吃药的时候问了一次,刚才在花园散步回来又问了一次。"李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大音乐家很信任你呢。"
程谦没有回应,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他快步走向祁寒的病房,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病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去钢琴室了。"隔壁床的老先生抬头说道,"说去透透气。"
程谦皱眉。医院三楼的钢琴室是一间闲置的小礼堂,放着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平时很少有人使用。他转身向三楼走去,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还未走到门口,一段暴烈而不和谐的琴声就从走廊尽头传来。那不是任何成型的曲目,而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愤怒的、绝望的、不甘的。程谦轻轻推开门缝,看到祁寒的背影。钢琴家只穿着病号服,瘦削的脊背透过单薄的布料显露出清晰的脊椎轮廓。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疯狂地砸击,黑发随着激烈的动作不断晃动。
突然,一阵刺耳的不和谐音后,琴声戛然而止。祁寒的双手悬在半空,然后重重落在琴键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肩膀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您不应该这样消耗体力。"
程谦推门而入,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责备。祁寒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冷淡。
"程医生终于露面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我还以为您已经放弃我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了。"
程谦走到钢琴旁,目光落在祁寒的手上——那双手现在微微颤抖着,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红。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我需要检查一下您的心脏状况。"
祁寒没有反对,只是微微仰起头,露出修长的颈部线条。程谦将听诊器贴在他的胸口,冰凉的金属让祁寒轻轻颤栗了一下。近距离下,程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矛盾感。
"心律不齐。"程谦收起听诊器,声音低沉,"您知道这样的情绪波动和体力消耗对您的心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祁寒突然站起身,与程谦几乎鼻尖相对,"意味着我可能死得更快?反正不都是个死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程谦从未听过的尖锐,"您知道取消巡演对我意味着什么吗?那是我花了十年建立的声誉!是我的一切!"
程谦没有后退。在昏暗的钢琴室里,他注视着祁寒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突然说道:"2009年,中央音乐学院新年音乐会,您演奏了肖邦的《革命练习曲》。"
祁寒愣住了,眼中的怒火转为困惑:"你怎么知道?"
"我在现场。"程谦的声音柔和下来,"那年我大一,坐在最后一排。您可能不记得了,演出结束后有个学生送了您一本肖邦的手稿复刻版。"
祁寒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你?"
程谦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那本手稿上有肖邦在创作《革命》时写下的笔记——'这不是绝望,而是在绝望中的抗争'。"
钢琴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老旧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祁寒慢慢坐回琴凳,手指轻轻抚过琴键,这次没有用力。
"我把它弄丢了。"他低声说,"在巴黎搬家的时候。"
"没关系。"程谦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处方笺,写下一行字,"这是另一种'处方'——每天不超过半小时的轻柔练习,只能弹慢板,心率必须控制在100以下。如果您同意,我会向张教授申请特别许可。"
祁寒接过纸条,上面是一行漂亮的字迹:《哥德堡变奏曲》咏叹调主题,BWV988。
"巴赫..."祁寒轻声说,"最数学化的音乐。"
"也是最治愈心脏的节奏。"程谦转身准备离开,"现在,请回病房休息。我下午会来给您做详细检查。"
祁寒看着程谦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按响了《哥德堡变奏曲》的第一个音符——纯净、简单,如同心跳般规律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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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程谦正在医生办公室整理祁寒的病历,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程医生?我是林翰,祁寒的经纪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我想了解一下祁寒的具体情况,医院这边一直不肯透露细节..."
程谦的眉头皱了起来:"患者隐私受法律保护,没有本人同意,我们不能透露任何信息。"
"但我是他的经纪人啊!"林翰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需要规划他的康复宣传,安排媒体采访,粉丝们都很担心..."
"除非祁先生亲自授权,否则无可奉告。"程谦冷冷地挂断电话,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重的医学期刊,翻到标记的那一页——最新研究显示,某些特定音乐频率确实对心肌细胞有修复作用。这个课题他在约翰霍普金斯时就有所涉猎。
"程医生?"刘医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在看心肌细胞再生那篇论文?"他是心脏外科的资深医师,比程谦年长十岁。
程谦合上期刊:"只是随便看看。"
刘医生走进来,意味深长地说:"为了那位钢琴家?"他靠在桌边,压低声音,"张主任让我接手3床和5床的病人,说你要集中精力处理祁寒的病例...这很罕见啊。"
"他的情况特殊。"程谦的声音平静无波。
"确实特殊。"刘医生点点头,"扩张型心肌病晚期,EF值28%,随时可能心衰...但更特殊的是你的态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程谦,"我认识你五年,从没见你对哪个病人这么上心过。"
程谦没有回应,只是将期刊放回抽屉。刘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小心点,天才。医生和病人之间应该有道墙,跨过去对谁都没好处。"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后,程谦打开电脑,调出祁寒的最新检查报告。他盯着那些数据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平时绝不会做的举动——他将祁寒的利尿剂剂量悄悄调低了5%,并在备注栏写上"减轻手部水肿,保护末梢神经"。
他知道这样做没有充分的医学依据,也知道如果被查出来会面临质询。但当他想起祁寒那双在琴键上舞动的手,那些创造了无数美妙音乐的手指,他无法忍受这些药物可能造成的神经损伤。
窗外,暮色渐渐降临。程谦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决定再去查一次房。走廊上,他遇到了抱着乐谱的祁寒——钢琴家看起来比上午平静了许多,眼中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
"程医生,"祁寒主动开口,"那首咏叹调...我试了试。"
"感觉如何?"
"像心跳。"祁寒轻声说,"稳定、规律、不会说谎的心跳。"
两人在走廊的灯光下对视了一秒,然后默契地各自移开视线。但程谦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天悄然改变了——那道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墙,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而更令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期待着那道裂缝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