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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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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祁寒站在光影交界处,眯起眼睛适应着久违的自然光线。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出院文件的一角,纸张在他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
"祁先生,还是让我推您到车上吧。"护士小林第三次提议,轮椅在她手中微微晃动。
祁寒摇了摇头,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深蓝色的光泽:"我想自己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步,两步。祁寒数着自己的步伐,感受着膝盖的每一处关节活动。三周的卧床让他的肌肉变得陌生,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像是抗议这突如其来的自由。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程谦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今天罕见地没穿白大褂,深灰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一小段弧线。
"上车。"程谦说,声音比平时低沉。
祁寒注意到程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像是用了过大的力气。车内的皮革味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这是属于程谦的味道。
"我以为今天刘医生负责我的出院。"祁寒系好安全带,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缓缓后退。
程谦的嘴角绷紧了一瞬:"临时调换了。"他顿了顿,"你家的楼梯对心脏恢复期患者不友好。"
祁寒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光斑。他知道程谦没有说真话,或者没有说出全部真话。自从上周那场谈话后,他们之间就横亘着某种无形的隔阂。
公寓电梯的镜面映出两个沉默的身影。祁寒看着镜中的程谦——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肩膀的线条像是用直尺画出来的,连衬衫的褶皱都透着一种严谨的秩序感。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格外清脆。祁寒的住所像一座精心设计的展览馆,每件物品都摆在最恰当的位置。唯有钢琴上的灰尘泄露了主人缺席的真相。
"药。"程谦从公文包里取出七个不同颜色的药盒,在茶几上一字排开,"蓝色早餐后,白色午餐前,红色睡前。"
祁寒站在钢琴旁,指尖轻轻抚过琴键,没有按下去:"你写了医嘱。"
"口头再确认一遍。"程谦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你的情况特殊。"
"特殊在哪?"祁寒转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修长的影子,"因为我是钢琴家?还是因为——"
"因为你是我的病人。"程谦打断他,拿起最右边的药盒,"这个不能和咖啡一起服用。"
祁寒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你知道吗?我查过资料。像我这样的病例,平均存活期是11.3个月。"
阳光在钢琴漆面上流淌,像融化的黄金。祁寒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琴凳,指节泛白。
程谦一个箭步上前,手掌贴上他的后背:"躺下,现在。"
医生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祁寒能透过单薄的衬衫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这个认知让他心跳得更快了。
"心率?"他问。
"112。"程谦皱眉,"你需要休息。"
祁寒没有反抗,任由程谦扶他到沙发上躺下。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程谦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还有衬衫领口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
雨在黄昏时分落下。祁寒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程谦已经离开三小时十七分钟,茶几上整齐排列的药盒像一座微型城市。
手机屏幕亮起:「药吃了吗?」
祁寒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嗯」。
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模糊的雷声。祁寒走到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突然想起程谦说过的话——"音乐是心跳的另一种形式"。
他的手指终于落下,《船歌》的旋律在雨声中流淌。弹到第三小节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炸开。祁寒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住钢琴边缘,乐谱散落一地。
手机就在两米外,通讯录第一个名字是「程谦」。祁寒看着那个名字在视线中变得模糊,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像是某种嘲笑。
当黑暗即将吞噬意识时,门铃响了。一下,两下,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
"祁寒!开门!"
程谦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祁寒用尽全力撑起身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门锁转动的声音在他耳中无限放大。
门开了,浑身湿透的程谦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洼。
"你的心率警报..."程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祁寒,"该死,为什么不接电话?"
祁寒想回答,但黑暗已经漫上视野的边缘。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到程谦的手臂环抱住他的肩膀,温暖得不可思议。
消毒水的味道。祁寒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病房天花板。窗外,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状的影子。
"醒了?"
程谦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祁寒转头,看到医生坐在床边,白大褂上沾着水渍,头发还带着湿气。
"我..."
"别说话。"程谦递来一杯水,"轻度心绞痛发作,不算严重。"
水杯温热适中,祁寒小口啜饮,感受着液体滑过喉咙。程谦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又迅速移开。
"你怎么..."
"我在你手机装了健康监测程序。"程谦直言不讳,"心率超过110会自动报警。"
祁寒放下水杯:"这不合法。"
"我知道。"程谦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但我宁愿你活着恨我,也不想..."
后半句话消失在沉默里。月光在病床上移动了一寸,照亮了程谦疲惫的脸庞。
祁寒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程谦的手背。医生的手很凉,带着雨水的温度。
"那本肖邦手稿,"祁寒轻声说,"我一直留着。"
程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在巴黎的公寓里。"祁寒的手指慢慢滑入程谦的指缝,"下次...我可以弹给你听。"
月光下,程谦的手微微颤抖,然后坚定地回握。十指相扣的瞬间,某种无形的界限被打破了。
窗外,五月的风拂过新生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命运在低语,又像是两颗心脏终于找到了相同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