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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协奏的慢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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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阳光透过白色纱帘洒进病房,在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祁寒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头柜上七个排列整齐的药盒,在晨光中像一队沉默的士兵。他伸手去够水杯,胸口传来熟悉的钝痛,提醒着他昨晚的突发状况。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很轻,但祁寒还是立刻辨认出了那个节奏——三下停顿,然后缓慢推开。这是程谦特有的方式。
"早。"程谦的声音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白大褂下露出浅蓝色衬衫的领口,上面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听诊器形状的领针。祁寒注意到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程谦走到床边,拿起床尾的病历板快速浏览。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血压110/70,心率84。"他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纸上记录着,"比昨晚稳定多了。"
祁寒微微点头,目光追随着程谦修长的手指。那双手既能精准地完成心脏手术,也能在钢琴上弹出令人心碎的旋律——这个发现是上周程谦在他公寓里无意中透露的。
"需要检查伤口。"程谦放下病历板,从口袋里取出听诊器。金属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
祁寒自觉地解开病号服上部的扣子,露出苍白的胸膛。程谦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才将听诊器贴上他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祁寒轻轻颤栗,他能感觉到程谦的呼吸变得谨慎而克制。
"深呼吸。"程谦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对,慢慢来。"
听诊器的金属头在胸口移动,祁寒注视着程谦专注的侧脸。医生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随着呼吸轻微颤动。当听诊器移到心脏位置时,程谦突然抬眼,两人的目光在晨光中相遇。
一瞬间,病房里只剩下听诊器传来的心跳声——急促的,不规律的,像一首乱了节奏的练习曲。
程谦率先移开视线,摘下听诊器:"恢复得不错。"他的耳尖微微泛红,"但还需要观察两天。"
"我以为今天就能出院。"祁寒系上扣子,指尖碰到程谦忘记收走的听诊器,金属还残留着两人的体温。
程谦整理着病历,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考虑到昨晚的情况..."
"程医生是在担心我吗?"祁寒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边缘。
程谦的动作顿住了。阳光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尘埃在其中缓缓浮动。
"作为你的主治医生,当然。"他终于回答,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现在,把左臂伸出来,我要抽血。"
午后,祁寒躺在床上翻阅程谦留给他的医学杂志。一篇关于音乐疗法对心脏康复影响的论文引起了他的注意,作者署名赫然是"Cheng Q."。他正想细看,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但比平时沉重,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门开了,程谦推着一台便携式电子钢琴走了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这是..."祁寒坐直身体,杂志滑落到地上。
"医院艺术治疗部的设备。"程谦调整着琴架的高度,"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我申请了临时使用许可。"
祁寒的目光在程谦和钢琴之间来回移动。医生的白大褂因为搬运而有些凌乱,一缕黑发不听话地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
"我以为医嘱禁止我弹琴。"祁寒说,手指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在空中模拟按键的动作。
程谦调试着音量旋钮:"电子钢琴的键感更轻,对心脏负荷小。"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可以在旁边监护。"
祁寒赤脚下床,地板冰凉的温度透过脚底传来。他站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突然有些迟疑——自从确诊后,他每一次触碰琴键都伴随着恐惧,害怕那会成为最后一次。
"试试看。"程谦的声音很近,他就站在一步之外,白大褂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木质香气,"从简单的开始。"
祁寒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中央C上。电子钢琴发出的声音比真钢琴单薄,但在安静的病房里依然清晰。一个音,两个音,渐渐地,他弹起了《致爱丽丝》的开头段落。
"节奏可以再慢一点。"程谦轻声建议,"像这样。"
令祁寒震惊的是,程谦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在琴键上示范了一段。他的指法称不上专业,但节奏精准得令人惊讶,每个音符的力度都恰到好处。
"你会弹琴?"祁寒转头,发现他们的脸近得能数清程谦的睫毛。
程谦迅速收回手,耳根发红:"小时候学过一点。"他推了推眼镜,"医学预科那年放弃了。"
祁寒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会来听我的演奏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钢琴表面投下菱形的光斑。祁寒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这一次,他弹起了肖邦的《夜曲》。程谦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祁寒修长的手指上,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密的手术。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监护仪上的心率显示为98。祁寒抬头看向程谦,医生的嘴角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
"还不错。"程谦说,声音柔和得不像平日的他,"明天可以再弹半小时。"
午夜时分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护士站的灯光还亮着。祁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自从下午那场小小的演奏后,程谦就再没出现过——直到现在。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比平时更加谨慎。门开了,程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外卖盒。他脱下了白大褂,只穿着那件浅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饿了吗?"他轻声问,将食物放在床头柜上,"食堂关门了,我从外面带了点宵夜。"
祁寒坐起身,食物的香气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医生值班时溜出去买宵夜?"
"实习生帮忙盯了一会儿。"程谦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牛肉粥,对你的心脏有好处。"
他们安静地吃着宵夜,窗外的月光渐渐被云层遮住。祁寒注意到程谦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每一口都咀嚼得很充分,像是在进行某种严谨的化学实验。
"那篇论文,"祁寒突然开口,"关于音乐疗法的,是你写的?"
程谦的筷子停在半空:"你看了?"
"很精彩。"祁寒轻声说,"尤其是关于特定频率音波对心肌细胞再生影响的部分。"
程谦放下筷子,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惊讶的光芒:"你真的读懂了?"
"我查了很多医学术语。"祁寒微笑,"就像你在学钢琴术语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程谦收拾好餐盒,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比白天查房时放松许多。
"为什么选择心脏外科?"祁寒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月光重新从云层中透出来,照在程谦的侧脸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祁寒以为他不会回答。
"十六岁那年,我母亲死于心肌病。"程谦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但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衬衫袖口,"发作时我正在学校琴房练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祁寒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突然明白了程谦对心跳声的执着,对生命迹象的敏锐,以及那枚听诊器形状的领针意味着什么。
"那首《船歌》,"程谦继续说,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中,"是她生前最爱的曲子。"
祁寒伸出手,轻轻覆在程谦的手背上。医生的手很凉,微微颤抖着,但并没有抽走。
"明天,"祁寒轻声说,"我可以为你弹那首曲子。"
程谦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翻过手掌,与祁寒十指相扣。在这个安静的午夜病房里,两颗受伤的心以各自的节奏跳动着,却奇妙地找到了和谐。
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曳,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程谦已经回到了医生的角色,而祁寒则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但他们的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像一首未完成的协奏曲中,最动人的那个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