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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父子局 ...

  •   为了兑现诺言,那棵找了个周末去了一趟他爸住的那个小村庄。
      他到村口的时候,看见他爸正跟老村长坐在树下下棋,旁边还围着几个“指点江山”的老人。看他来了,老村长安排刚刚手伸得最长的那位“军师”接替那宗扬的位置,让他赶紧陪儿子回去。
      等那宗扬坐上副驾驶,那棵又把车往村里开了大概五分钟才到住的地方。
      那宗扬本来在这里是没有房子的,那个时候大多数乡村教师都是一些稍微有点文化的当地人来担任,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和教师资格制度的建立,开始要求乡村教师也得持有教师资格证,这也就导致那些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当地教师被迫下岗。
      那宗扬就是那个时期来到这里的,最开始只是支教,谁也没想过这个年轻人会甘心留下来,毕竟这里的条件真的太差了。所以在那宗扬表示自己要长期留驻的时候,喜极而泣的村长刚刚擦干眼泪就立即带着村民们在已经搬走没人住的宅基地上给那宗扬修了三间砖瓦房。
      这三间砖瓦房是这个村第一座由砖头砌成的房子。砖是村民们用黄粘土自制成坯再放进村里公用的砖窑里烧制而成的,墙是村民们一块一块垒起来的,甚至连妇女都参与到了这项工程里,有的递砖,有的送饭,硬是在一个月之内把房子盖起来了。
      那棵小时候来玩,对着青色的砖墙好奇不已,那宗扬告诉他,那是因为砖头在烧好之后用冷水浇过的缘故。
      房子建好后,村民们又帮着那宗扬一起挖了菜园子,甚至还想分给他水田,在那宗扬说自己不会种水稻也没时间种其他农作物的坚持下,村民们才放弃了。只是后面这些年,那宗扬也没在米面上花过钱,光是村民们送来的,他都吃不完。
      那棵把车停在那三间小屋前的水泥院坝上,先去园子里摘了一根黄瓜啃上了。四处打量一番,说:“这村子现在建设得不错啊,家家户户红墙绿瓦,每家还都有停车场呢。”
      那宗扬笑他:“那叫院坝,用来晒粮食的。不过你说停车场也不错,这里现在建设成了新农村,村民的地都租出去建了果园和游乐场,确实也没粮食可晒了,反而节假日人多堵车的时候,用来停车收点游客的停车费。”
      那棵啃完黄瓜终于解了连续几小时开车的疲乏,将瓜把随手扔进园子里当肥料,跟着他爸进厨房一起做饭去了。
      到了晚上,爷俩一起坐在院坝里看星星,脚边放着一盘蚊香,回忆着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那棵有些感慨,他好像已经好久没跟他爸一起这样静静坐着感受“岁月静好”了。或许这就是乡村的魅力吧,难怪这老头不愿意回去。
      “哎,老头,这星星没有小时候看到的多了啊。”
      “叫谁呢?”那宗扬一扇子扇在那棵背上,“谁是老头?我这个年纪还是风华正茂的中年人呢。”
      现在的老头力气真大,那棵反手搓着背:“是,风华正茂已经退休的中年人。您说您这么喜欢这里,要不让学校给返聘回去吧,您这个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那宗扬哈哈笑两声:“臭小子,我奋斗好让你躺平是吧?我偏不,我就要做一个风华正茂游手好闲的中年人,不行吗?”
      懂得还挺多,一看平时就没少玩手机。那棵看着老小孩,无奈地笑笑:“行,您高兴就好。”
      那宗扬接着说:“以前条件太差,都没人愿意来,现在不同啦,乡村建设如火如荼,教师待遇也日益提高,有的是大把有志青年愿意投身到教育事业中来。他们有更旺盛的精力,更先进的教学方法,我们这些老年人还挡在前头干嘛,影响人家评职称升迁吗?”
      得,一分钟前还是中年人呢。
      那棵一个外行人没办法对教育事业发表什么意见,只好抬起手点着夜空中最好分辨的北斗七星,不经意地说:“刘雨荧跟她爸妈来找过我。”
      那宗扬猜到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动声色地:“嗯。”
      “我跟他们吃了顿饭。”
      “嗯。”
      “刘雨荧把钱还我了,没还完,每个月给的那五万她自己留着了,她不提我也不想较真,随便吧。”
      “嗯。”
      “房子的话,我看她还打算继续住,之前过户手续也办完了,她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好强制让她退回来,所以,也送她吧。”
      “嗯。”
      那棵冒火了:“嗯嗯嗯,这事不是你主动去挑起的嘛,现在就只会‘嗯’?”
      那宗扬看着他儿子,一脸不满意:“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着急上火心浮气躁,”他把扇子扔给那棵示意他降降火,“这事归根结底是你挑起的吧,我都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追到我门上要说法了?”
      “我......”那棵拿起扇子使劲扇了几下又放在那宗扬腿上,“我不是找你要说法,只是上次你知道这事以后也没表个态,我这不是......心虚嘛。”
      “哟,您还知道心虚呐?离婚先斩后奏,出柜‘先兵后礼’,要不是正好被我堵在家里,我看你压根就没打算告诉我。”
      “您看您一介人民教师,说话怎么这么不严谨呢。”那棵对他爸的用词相当不满,“什么叫堵在家里啊,我之前不就说过嘛,就算你不回去,我也会来找你坦白的,这不是时机没算好嘛。”
      那宗扬摇着扇子没说话。
      那棵把凳子转了个方向,面对着那宗扬:“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事可能是挺难以接受的,但我真的没办法,我也希望自己能如你们所期望的那样有个传统意义上正常的家庭,我甚至试过,可我做不到,我维持不下去,我浑身写满抗拒。对不起爸,那家可能从我这里就断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宗扬拿着扇子又给了他一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老几,就能代表那家了?”他顺手拍死一只蚊子,用脚把蚊香盘往那棵那边踢了踢,“其实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就,你喜欢男人这事,包括你妈妈,也知道。”
      那棵仿佛被雷击了,耳中嗡鸣一声,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还是月朗星稀,揉了揉耳朵,不确定地问:“什么?我妈,知道什么?”
      那宗扬没正面回答,而是摇着扇子缓缓说道:“儿子,你对我们可能有些误解,当然这也不能怪你,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我们确实缺席颇多。”他转头看着那棵郑重其事地说,“这一点,我跟你妈妈都要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那棵鼻头一酸:“爸,我......”话没说完,他立马转到一边吸了吸鼻子。
      那宗扬看着他的后脑勺,笑了两声接着说:“你妈妈读过的书籍,看过的世界,比我只会多不会少,我都能接受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接受不了呢?她只是生病了,所以害怕,怕你走的路荆棘丛生太过孤独,怕行人太少没人愿意与你作伴,怕你老了后悔却没有再次选择的机会。她说她走了,还给我留下了个你,那你以后靠着谁呢?她不是非要看到你结婚,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尽力把你往大路上拽一拽。她说,万一呢,万一就拽回来了呢?”
      那宗扬笑着叹口气:“现在看来,她终究还是力气小了点。”他拍拍那棵的肩,“儿子,你妈妈走了,其实惩罚的是我,以前我没时间陪她,等到终于有了时间,她却不再等我了。她走以后,我想了很多,都说人死如灯灭,我辜负了一个人,永远都无法作出补偿,那么至少不要再辜负自己的人生,所以我想留在这个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挺好的。”
      “你也一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年轻人不要畏首畏尾缩头缩脑的,那像个什么样子。至于传宗接代?哼,”那宗扬发自内心地表示不屑,“不至于,这世上姓那的人那么多,不差你生的那一个。再说了,传到何时是个头?你生了,你的儿女不愿意生,你的儿女生了,你的孙子孙女不愿意生,那也算是没传下去。我一老头,难道还得考虑往后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生不生孩子的问题?算了吧,让我安享晚年,让我长眠无忧,儿孙的事情儿孙做主,只要自己不后悔或者后悔了能承担相应的后果就行。”
      “哦,对了,”那宗扬又拍了拍那棵,“我死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跟你妈埋在一起,清明中元烧不烧纸都无所谓,过得不好别在我坟前哭就行,也别求我保佑你,我睡着了听不见,别来扰人清梦。”
      那棵的表情已经随着间或夹杂的震惊、愧疚、难受、感动、吃惊、佩服、无语等情绪变幻了好几拨,五官灵动得差点把自己搞成面瘫,可他还是觉得跟不上他爸的节奏。
      哎,行吧,不怕老头张嘴骂,就怕老头有文化!啊——
      第二天那棵睡到自然醒,吃了一顿他爸种的有机蔬菜以及老村长送来的所谓纯粮食喂养长大的老母鸡炖的汤,又装了一后备箱应季果蔬、菜籽油、土鸡蛋等农村正宗土特产,最后在那宗扬同志“现在是两个人过日子,这些吃得快,能自己做饭就自己做饭,少点点外卖不干净”等等老母亲般的叮嘱下,缓缓发动了车子。
      从“停车场”转到马路上的时候,那棵没忍住,吼了一声:“爸,今天不下棋吗?我载你去村口吧。”
      依旧站在原地却假装低着头没有张望的那宗扬同志立马应道:“唉好,估计你村长叔早就等着我去呢。”坐上副驾驶他还在说,“那帮老头,全是臭棋篓子,你村长叔就不爱跟他们玩。”
      那棵笑了笑没接话,经过村口,村长不在,那帮臭棋篓子也没在,可父子俩心照不宣谁都没揭穿。
      那棵把车停在村口的牌坊下,开口说:“爸,我现在开了一家书店,跟尚知非一起开的,开业不久人手还不太够,周末经常要过去帮忙,等后面人手足了,我会常来的。”
      你想要留在这里,我就常常来看你。
      那宗扬笑笑说:“好,常来,以后带着小尚一起来。”
      那棵也笑了,很轻松地笑:“好,我会的。”
      话到这里,此次也算是一个完美的行程了。
      那宗扬打开门正准备下车,突然又回头说道:“对了,我找你刘叔他们你不要有负担,我们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但谁不心疼自家孩子,我儿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共同的错误,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被逮着薅羊毛,提前说好的事,又不是你单方面欺骗隐瞒,所以还回来的钱你就安心拿着自己花。”
      那宗扬看了看方向盘:“你这车也有好些年头了吧,如果经常跑高速的话,会不会换辆轿车比较好啊?”
      得,三百万拿回来还没焐热,这一老一少的,一个惦记买车,一个惦记买黄金,敢情自己的钱没一个人过问他本人的意见呗。
      只是他不知道,在一老一少眼里,他就是个败家子儿,几百万说给出去就给出去,当然没人会在意他的意见。
      那宗扬暗示完倒也没有等一个确切的答复,他把打开的门又关起来,鬼鬼祟祟地说:“儿子啊,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小尚确定是在你离婚后才确认关系的吧?虽说你跟刘雨荧那丫头是协议结婚哈,但毕竟还是扯了证受法律认可的,你要是在婚姻存续期间跟其他人勾勾搭搭,那还是有点不地道。”
      他倒是在老刘面前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给自己儿子的人品打包票,可到这会儿,反而无端有点心虚。
      此时的那棵也一拍胸脯:“爸,我保证,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那宗扬点点头,又疑惑道:“我只是好奇,你说你们俩那么早就认识了,怎么会在你离婚后才好上呢,这缘分啊......”
      那棵也疑惑了:“谁们俩?爸你说啥呢?”
      那宗扬声音大了些:“就你跟小尚啊,我看你给他拍的照片,应该是好多年前你们就认识了吧?”
      “什么照片?”那棵眼中的疑虑更深了,还带着一丝着急。
      “嘿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脑子,让你们少玩点手机就是不信,这记性被狗吃了吧。”
      “哎呀爸,你要急死我,到底什么照片?”
      那宗扬看他儿子是真的着急,心中满是奇怪地说:“就家里那些相册啊,你以前不是喜欢全世界到处跑去旅游拍照吗,其中有一本,我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了,反正我在上面看到过他的照片。”
      那棵眼珠转成陀螺,也搜寻不到相关的记忆,只能着急地说:“爸,你快下去,我要回去找找看。”
      那宗扬无语,这什么儿子,提起媳妇就要把爹赶下车。
      那棵就盯着他爸,好似无声地催促,那宗扬一巴掌拍他肩膀上:“行了,我马上下车,你走你的。”下了车又说,“路上开慢点,好几百公里路呢,别发呆也别犯困,照片又不会跑。”
      那棵一脚踩下油门,声音从五米外传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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