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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水仙临水弄清影 ...


  •   苏州的李铁文,是姑母李淳从兄嫂那里过继来的女儿。初到武汉时,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纤细的身姿如同一株初绽的水仙,清新脱俗,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与灵气。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眉眼如画,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弯起,像是含着春日的暖阳。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像是湖面上荡漾的涟漪。

      初来乍到的铁文,对武汉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这里没有苏州的小桥流水,却有浩浩荡荡的长江;没有青石板铺就的幽深小巷,却有热闹喧嚣的市井街道。

      她时常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发呆,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思乡之情。

      姑母李淳见了,便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铁文,想家了?”铁文摇摇头,抿嘴一笑:“有姑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铁文虽不是李淳亲生,却得到了比亲生儿女更多的宠爱。她的大哥廷玺比她年长许多,早已去了部队,偶尔回家探亲时,总会给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一把精致的木梳、一枚闪闪发亮的发卡,或是一本崭新的连环画。

      廷玺身材高大,说话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每次回来都会揉揉铁文的脑袋,笑着说:“小丫头又长高了!”铁文便红着脸躲到姑母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偷偷打量这个英气逼人的哥哥。

      大姐玖钰在市立医院工作,是个温柔又干练的医生。她每次回家,都会给铁文带些糖果,或是教她认一些简单的药材。

      铁文喜欢跟在玖钰身后,看她熟练地配药、包扎,眼里满是崇拜。玖钰也格外疼爱这个小妹妹,常常摸着她的头说:“铁文以后要不要也当医生?”铁文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嗯,我要像大姐一样救人。”

      小姐姐香菊下乡后,家里便只剩下铁文一个孩子。她享受着父母全部的宠爱,却也常常感到孤单。

      夜深人静时,她会偷偷拿出香菊临走前留给她的那本日记本,翻看里面夹着的野菊花标本,想象着小姐姐在乡下的生活。

      有时候,她也会给香菊写信,字迹工整又稚嫩,写满了对姐姐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

      时光如流水,铁文渐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美丽如同水仙花般纯净,不施粉黛的脸庞透着自然的红晕,眼眸清澈如水,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羞涩与甜美。

      她性格温婉,却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活泼,在厂里的医务室工作时,总是轻声细语地安慰病人,温柔得让人心生怜爱。

      正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陈济民。

      陈济民是厂里的技术员,年轻帅气,谈吐风趣,一双明亮的眼睛总是含着笑意。

      他第一次见到铁文时,就被她身上那股清新脱俗的气质吸引住了。从那以后,他常常找各种借口往医务室跑——有时是假装头疼,有时是故意蹭破点皮,只为了让铁文给他包扎。

      铁文起初并未察觉他的心思,直到有一天,他在她下班时突然出现,手里捧着一束刚摘的野花,红着脸说:“铁文,送你。”

      铁文愣住了,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她低头接过花束,手指轻轻触碰花瓣,心跳如擂鼓。从那以后,陈济民的身影便在她的生活中频繁出现。

      他会等她下班,陪她走过长长的林荫道;会在雨天突然出现,递给她一把伞;会在她值夜班时,悄悄送来热腾腾的宵夜。他的温柔与体贴,像春风般轻轻拂过铁文的心田,让她渐渐沉溺其中。

      然而,命运却在这时给了铁文沉重的一击。

      某天,她在体检时被医生告知,她和姑母李淳一样,先天子宫发育不全,无法生育。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她的所有幻想。她呆呆地坐在诊室里,耳边嗡嗡作响,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铁文,你还年轻,以后可以领养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无声地哭泣,泪水浸湿了枕巾。

      她想起陈济民温柔的笑容,想起他对未来的憧憬——他曾说过,以后要和她生两个孩子,一个像她,一个像他。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第二天,她红肿着眼睛去上班,陈济民见了,心疼地问她怎么了。铁文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只是没睡好。”她不敢告诉他真相,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更怕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就此枯萎。

      日子一天天过去,铁文的心事越来越重。陈济民依然对她百般呵护,可她却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

      她不再让他接送下班,不再接受他的小礼物,甚至在他靠近时,会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陈济民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终于在一个傍晚拦住了她:“铁文,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铁文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多想告诉他一切,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们……不合适。”

      陈济民愣住了,随即急切地抓住她的手:“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铁文挣脱他的手,转身跑开,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她知道自己懦弱,可她更害怕看到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她宁愿让他以为是她变了心,也不愿让他承受无法做父亲的遗憾。

      那晚,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发呆。姑母李淳轻轻推门进来,坐在她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搂住了她。铁文靠在姑母肩头,终于崩溃大哭:“姑母,我该怎么办……”

      李淳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铁文,真正的爱不会因为缺憾而消失。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会接受你的一切。”

      铁文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姑母眼中深藏的往事——当年,姑母也曾因为同样的原因痛苦过,可姑父依然深爱着她,从未因此改变。

      铁文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而她必须鼓起勇气,做出选择。

      窗外的水仙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仿佛在无声地安慰着她。

      铁文第一次见到那个婴儿时,是在市立医院妇产科温暖的育婴室里。

      玖钰穿着白大褂,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裹在淡蓝色包被里的小生命走过来。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落,在婴儿粉嫩的脸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铁文屏住呼吸,看见那张小脸皱巴巴的,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额头上还带着新生儿特有的细软绒毛。

      “刚出生三天,体重六斤四两,各项指标都很健康。”玖钰轻声说着,将襁褓递到铁文颤抖的手臂间。

      婴儿出奇地轻,却又沉甸甸地压在铁文心头。她低头凝视,发现小家伙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像是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正懵懂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铁文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指尖轻轻触碰婴儿的脸颊,那肌肤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济民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他伸出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蜷缩的小手。

      令人惊奇的是,那小小的手指竟然本能地握住了他的食指,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这个七尺男儿瞬间红了眼眶。“她抓住我了......”济民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迹。

      办理领养手续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福利院的老院长是玖钰的老同学,看着这对年轻夫妻殷切的眼神,特意加快了审批流程。

      签字那天,铁文穿着最正式的藏蓝色列宁装,济民则换上了结婚时才穿的深色中山装。

      当钢笔在领养文件上落下最后一笔时,铁文突然意识到,这个被遗弃的小生命从此将冠以他们的姓氏。她转头看向济民,发现丈夫的喉结正在剧烈滚动,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婴儿房里,姑母李淳正忙着给小家伙准备衣物。那些原本压在箱底多年的小衣服、小袜子都被翻了出来,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

      老人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修改着尺寸,时不时抬头望向摇篮,眼里盛满了温柔。“这孩子真会长,”她轻声对正在冲奶粉的铁文说,“眉眼像你,鼻子嘴巴倒随了济民。”

      铁文闻言一怔,仔细端详熟睡中的婴儿,竟真的从那张小脸上看出了几分奇妙的熟悉感。

      小家伙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作息。深夜的啼哭常常打破寂静,铁文和济民轮流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下笨拙地换尿布、喂奶。有时婴儿莫名哭闹不止,济民就会抱着她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哼着不成调的军歌。

      奇怪的是,这荒腔走板的歌声往往能让小家伙安静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父亲上下滚动的喉结。铁文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胸口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

      满月那天,全家聚在一起给小家伙取名。廷玺特意请了假从部队赶回来,带了一对纯银的长命锁;玖钰抱着厚厚的医学词典,坚持要选个寓意健康的名字;连远在乡下的香菊都寄来了信,建议用“芳”字,说女孩子就该像花儿一样。

      最终是济民拍板定下了“明柔”这个名字——“明”取光明聪慧之意,“柔”则是希望她永远被温柔以待,小名是“欢欢”。

      铁文抱着裹在红绸襁褓里的明柔,看着家人们围坐一桌热热闹闹讨论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个关于生育的隐痛,正在被这个意外降临的小生命一点点治愈。

      小欢欢长得很快,满月时还皱巴巴的小脸,百天时已经变得圆润白嫩。她特别爱笑,只要有人逗弄就会咯咯笑出声来,露出粉色的牙床和两个浅浅的酒窝。

      济民成了彻头彻尾的女儿奴,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换衣服抱孩子,连最爱的象棋摊都不去了。

      他给欢欢做了个精致的摇铃,用厂里废弃的铜管打磨得锃亮,系上红绸带,一摇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每当明柔抓住摇铃乱晃时,他就会骄傲地向邻居炫耀:“看我闺女多聪明!”

      铁文则把全部温柔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她学会了做各种辅食,把胡萝卜蒸得软烂,用细筛子过滤成泥;她给欢欢织毛衣,淡黄色的毛线缠绕在指尖,织出精致的小花瓣图案;她甚至开始写育儿日记,记录欢欢每一天的变化——“今天会翻身了”、“长出第一颗牙”、“叫了第一声‘妈妈’”......这本日记的扉页上,铁文用工整的字迹写着:“给我的明柔——可爱的小欢欢,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奇怪的是,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欢欢的某些神态却越来越像铁文。她安静时的样子,微微蹙眉的表情,甚至笑起来眼睛弯起的弧度,都带着铁文的神韵。

      有次玖钰来家里做客,看着明柔趴在窗台上看雨的背影,突然感叹:“这孩子连后脑勺的旋儿都和铁文一模一样。”济民闻言大笑,一把抱起女儿举过头顶:“那当然,我闺女不像妈妈像谁?”欢欢在空中挥舞着小手,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房间。

      铁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手里还拿着准备喂孩子的米糊。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屋内温暖如春,济民的笑声低沉浑厚,明柔的咿呀声清脆悦耳,构成了一首奇妙的家庭交响曲。

      铁文突然意识到,曾经的缺憾不知何时已被填满,那个关于“母亲”的身份,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照料中悄然确立。

      她低头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米糊,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入其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武汉的夏天闷热潮湿,蝉鸣声从梧桐树的枝叶间传来,刺耳又绵长。铁文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椅上,轻轻摇着蒲扇,目光落在正在玩耍的小欢欢身上。

      五岁的欢欢蹲在花坛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拨弄着一株刚开的水仙花,嘴里还哼着幼儿园新教的儿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济民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凉茶,一杯递给铁文,一杯放在欢欢身旁的小木凳上。

      “欢欢,别玩太久,待会儿太阳更毒了。”他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欢欢仰起脸,冲他甜甜一笑:“爸爸,这朵花和妈妈一样漂亮!”

      铁文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可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她低头抿了一口凉茶,苦涩的茶香在舌尖蔓延。

      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像夏日里挥之不去的蚊蝇,总是在不经意间钻进耳朵。

      “听说那孩子是福利院抱来的,亲生父母都不要的……”

      “铁文自己生不了,才领养的,可怜啊……”

      “欢欢长得倒是挺机灵,可到底不是亲生的……”

      这些话,欢欢偶尔也会听到。有一次,她从幼儿园回来,眼睛红红的,小手紧紧攥着铁文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为什么小胖说我不是你的孩子?”铁文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蹲下身,把欢欢搂进怀里,轻声说:“欢欢当然是妈妈的孩子,永远都是。”

      可她知道,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安慰就能抹去的。

      那天晚上,铁文和济民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铁文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轻声开口:“济民,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生活?”

      济民侧过身,借着月光看向她:“你是说……离开武汉?”

      铁文点点头,声音有些发紧:“欢欢越来越大,那些话……她听得懂了。”

      济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握住铁文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工作的茧子,却让铁文莫名安心。

      “好,”他最终说道,“我们去美国。”

      决定一旦做出,接下来的日子便忙碌起来。济民开始联系国外的朋友,打听留学和工作的事宜;铁文则整理家里的物品,哪些要带走,哪些要留下。

      欢欢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爸爸妈妈忙碌的身影,偶尔凑过来问:“妈妈,我们要去旅行吗?”

      铁文摸摸她的头,柔声回答:“是啊,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大海,有高高的楼房,还有好多好多新朋友。”

      欢欢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带我的小熊吗?”

      “当然可以,”铁文笑着点头,“小熊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临行前的夜晚,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姑母李淳做了满满一桌菜,都是铁文和济民爱吃的。

      廷玺和玖钰也来了,连远在乡下的香菊都特意赶回来送行。饭桌上,大家说说笑笑,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会,可谁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好几年。

      饭后,玖钰把铁文拉到一旁,塞给她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一些常用药,还有我在美国的同学的联系方式,万一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帮忙。”

      铁文接过布包,眼眶微热:“姐,谢谢你。”

      玖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照顾好自己,还有欢欢。”

      廷玺则拍了拍济民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男人之间的嘱托。济民点点头,神情坚定。

      欢欢被姑母抱在怀里,小手玩着老人家的银发,天真地问:“姑奶奶,你会想我吗?”

      李淳的眼圈红了,却还是笑着回答:“当然会,姑奶奶每天都会想欢欢。”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欢欢趴在窗边,惊奇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远,房屋变成小小的方块,河流像一条银色的丝带。她兴奋地拉着铁文的手:“妈妈,我们在飞!”

      铁文搂着她,轻声说:“是啊,我们在飞。”

      济民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落在妻女身上。窗外的云层像棉花糖一样绵软,阳光透过舷窗洒进来,照亮了铁文的侧脸。

      她依然如初见时那般清丽,眼角虽有了细纹,却更添温柔。济民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铁文转头看他,微微一笑。

      他们都知道,前方的路或许并不平坦,但只要有彼此,有欢欢,就够了。

      美国的生活与武汉截然不同。高大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车辆,金发碧眼的路人……一切都让欢欢既新奇又紧张。她紧紧抓着铁文的手,大眼睛四处张望,时不时小声问:“妈妈,他们在说什么?”

      铁文蹲下身,耐心地解释:“他们在说英语,等欢欢上学了,也会学会的。”

      济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他在一家机械厂找到了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足够支撑一家人的生活。铁文则在家照顾欢欢,同时开始学习英语。

      每天晚上,欢欢睡着后,她都会坐在书桌前,一遍遍练习发音和单词。济民有时会陪她一起学,两人的笑声常常在安静的夜晚轻轻回荡。

      渐渐地,欢欢也融入了新的生活。她上了幼儿园,交到了新朋友,甚至开始教铁文和济民一些地道的英语短语。每当她蹦出一句流利的英文时,铁文都会忍不住骄傲地摸摸她的头。

      尽管身处异国他乡,济民对铁文的爱却从未改变。他依然会在下班时带一束鲜花回家,有时是玫瑰,有时是雏菊,但最多的还是水仙——因为他说,水仙像铁文,清雅脱俗,不染尘埃。

      铁文每次接过花,都会轻轻嗅一下,然后笑着插进花瓶里。欢欢则会凑过来,学着妈妈的样子闻一闻,然后咯咯笑着说:“好香呀!”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温馨,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没有惊涛骇浪,却绵长深远。

      铁文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济民和欢欢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家。

      洛杉矶的冬夜带着微凉的湿意,铁文在睡梦中忽然惊醒。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身旁的济民睡得正熟,呼吸均匀而沉稳。铁文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到欢欢的房间。

      十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被窝里,怀里还抱着从国内带来的布偶小熊。铁文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无意间触到欢欢温热的脸颊,那温度让她突然想起姑母李淳干燥温暖的手掌。

      回到床上后,铁文辗转难眠。恍惚间,她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那是水仙花特有的清冽芬芳,混杂着些许杏花的甜香。这气息越来越浓,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

      朦胧中,铁文看见一位熟悉的身影从月光里走来。姑母李淳穿着那件常穿的靛蓝色斜襟衫,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细密的皱纹里盛满温柔的笑意。最奇异的是,她的衣襟、发梢都沾着新鲜的杏花瓣,随着步伐轻轻飘落。

      “姑母?”铁文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李淳走到床前,伸手轻抚她的额头。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记忆中的温度。“铁文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水仙和别的花不同,你看——”

      她的掌心突然出现一株水仙,青白的鳞茎上布满刀刻般的伤痕。可就在这些伤痕处,嫩绿的新芽正倔强地探出头来,雪白的花苞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哪怕被切割得伤痕累累,它还能发芽开花。”的声音渐渐空灵,“你也要这样,知道吗?”

      这时,铁文注意到姑母身后还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她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袍,衣袂无风自动,发间别着一支绽放的绛珠仙草,果如珠玉般玲珑。当女子抬起手臂时,铁文看见她腕间缠绕着如流水般的透明轻纱。

      “李铁文。”女子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你一生如水仙,清丽脱俗,历经切割仍能绽放。今封你为水仙花神,掌世间游子思念之情,佑天下离别团圆之愿。”

      她广袖轻扬,无数晶莹的水珠凭空出现,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这些水珠缓缓落在铁文身上,渗入肌肤时带来沁凉的触感。

      铁文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睡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袭与水仙同色的素白长裙,衣襟上绣着细密的水波纹路。

      姑母微笑着退后一步,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铁文,要幸福啊。”最后的叮咛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几片杏花瓣轻轻飘落在枕边。

      “妈妈?”欢欢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铁文猛地睁开眼,发现天已微亮。女儿正趴在床边,小脸上写满惊奇:“我们的房间好香啊!”

      济民也醒了,他深吸一口气,困惑地皱眉:“是水仙花的味道…...但这个季节......”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台——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玻璃花瓶里,竟凭空出现了一株盛开的水仙。

      晨光中,雪白的花瓣舒展如盏,金黄的副冠上还沾着新鲜的露珠。更神奇的是,花盆周围的木质窗台上,清晰地印着几片湿润的杏花瓣痕。

      铁文颤抖着伸手触碰花瓣,冰凉柔嫩的触感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忽然明白,那是姑母最后的告别与祝福。

      当天中午,越洋电话带来了姑母离世的消息。李淳是在睡梦中安详离去的,枕边还放着铁文一家去年寄回的合影。据说老人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告诉铁文,水仙开得很好。”

      葬礼那天,铁文在自家后院种下一排水仙。济民特意从唐人街买来中国的花种,欢欢则用彩色石子围成小小花坛。

      当铁文跪在泥土前埋下鳞茎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带来熟悉的杏花香气。她抬头望去,仿佛看见姑母站在阳光里,朝她轻轻点头。

      从此,每年冬至前后,当洛杉矶最寒冷的时候,铁文家的水仙总会如期绽放。

      那些花朵似乎比寻常水仙更加晶莹剔透,香气能弥漫整个街区。更奇妙的是,花瓣上总会带着几道银色的纹路,就像被精心雕刻的裂痕——那是重生的印记,也是跨越生死的思念。

      而铁文也渐渐发现,自己开始能感知到他人的离别之痛。每当社区里有游子思乡,或亲人远行,她种的水仙就会无风自动,散发出格外浓郁的芬芳。

      有时她会在梦中看见陌生的面孔,醒来后便知道该给谁送去一株带着祝福的水仙。

      济民和欢欢从未质疑过这些奇妙的事情。他们只是默契地在花园里辟出更大的空地,种下更多水仙。

      在某个满月之夜,当铁文独自在花园里修剪花枝时,她似乎听见姑母的声音随着花香轻轻飘荡:

      “看吧,哪怕远隔重洋,我们终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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