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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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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内部道路,从侧门进了医院区域,又走会儿才从一个台阶处上了连廊。
陈时环顾周围,几米外有一个口,上面指示牌标示楼梯,陈时以为周岩会从那里上楼,却不想对方向左一拐,又从另一处台阶下了连廊。
是医院楼下的一片空地,四周围着一圈绿化带,中间有一片绿化区,草坪平铺,又种有几棵树,被簇簇灌木丛紧绕着。
更深露重,寒风四起,十几米一根的白炽灯路灯杆把可见之物都染得发冷,小路上来往的人也都行色匆匆。
陈时沉默地跟在周岩的后面,走到一片不大的凹形的阴暗处,两人前后脚停下来。周岩回头,脸隐在影子下,看不清表情。
一阵的轻微的窸窣声后,陈时听见“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一撮火苗凭空而现,映出周岩半张脸来,两秒过后,火光消失,留下一点细密的火光在原位持续亮着。
“周岩?”
陈时不禁轻声唤道,两个字如同凭空而下的玻璃珠,掉入水潭中接着就下落不明。
他才知道周岩会抽烟,立时感觉到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在两人之间成形,又等不来对方的牵引。
良久,淡淡的烟味漫散开,周岩悠悠开口:“你打算跟多久?”
陈时没回答,他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回想那些细枝末节里的信息。
此刻两人站在医院,陈时才终于从华哥说过话里面,猜到了周岩请假最可能的原因。
周岩的姑姑生病了,很严重,严重到需要住院,还要很大一笔钱做手术。
陈时忖度片刻,然后轻声开口:“是你姑姑在这儿住院吗?”
一片寂静无声,周岩没有回答,陈时只好继续说道。
“如果你请假是因为这个的话,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自己守在医院的。还有不到一百天就高考了,你可以先回学校复习,这边请护工,缺钱可以和老师说,学校那边.....”
“帮忙募捐吗?”周岩打断了陈时,将手中的烟在旁边垃圾桶的集烟盒上掐灭,“王老师给你说的?”
“对,就是王老师和我说的。”
陈时太急于求成,下意识就大着胆子应承,心里还一边忙着打算要怎么样让自己父母资助周岩,却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露馅。
周岩还没和王老师说姑姑需要手术的事,自然也不知道他缺钱。
再者,如果陈时真去问过王老师,那他就不会在出租车上对周岩要来医院而疑惑,更不会在刚才还在确认是不是姑姑在这儿住院。
周岩的目光在陈时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十分凌冽,隐在阴影里一边又一遍地打量着对方,不放过他说每句话每个字时脸上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但依旧不够明朗,陈时也没有察觉到。
“我考虑考虑吧。”周岩最后说。
陈时一愣,问道:“这还考虑什么?”
在他看来万全之策已经摆在眼前,周岩没理由不答应。
集烟盒里的烟头还在的微弱燃着,明明灭灭烧得陈时有些焦躁。
“为什么呢?”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周岩问的是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这么费心要帮我?就因为我们是同学吗?”
陈时被问住,好半会儿才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不能说因为自己的善良,也不能说因为同情。即使有这两个原因,但他扪心自问,好像也不止这些原因。
可是,再多的原因,他也想不出来。
陈时只觉得每次一提到“周岩”两个字,他心里那股怪异的感受就会先他的知觉一步行动,推着他往前走,让他去靠近,去了解,去伸手触碰和周岩有关的一切。
不知所以,也不由自己。
“你还记得刚才张华说的话吗?”周岩的声音划破寒冷,打破了沉寂。
“谁?”
“就是那个华哥。”
陈时恍然,一边回忆一边试图理清杂乱的思绪里从而找出周岩所指的答案。
张华拦住他。
张华抢了他的钱不让他走。
然后周岩出现。
张华和周岩针锋相对,两人似乎早有矛盾。
张华还是不让他们走,说话侮辱周岩。
他骂周岩是垃圾,被自己反驳了回去,然后他又说——
一瞬间,陈时脑子轰然炸开,陈时脸色煞白。
那句当时让自己不明所以的话,终于再次被捕捉回来。
张华说,周岩对着男的也会硬。
空气安静得可怕。周岩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他明白陈时已经准确地记起了是哪句话。
“你不怕吗?”周岩问。
黑暗中,陈时感受到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充满了审视、考量和侵略。恍惚间,他只觉自己失足落水,四面八方的湖水淹没,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托举了他,使他漂浮在水面,前所未有的安全。
“不怕。”他说,心跳如鼓,眼神平静。
周岩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不由皱起眉:“真的?”
直到此时此刻,两人谁也没有询问或解释过问题具体的指向,陈时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但他丝毫不怕误解,因为无论是什么吗,他都只有一个答案。
“不怕。”
四周静得可怕,陈时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看见周岩如雕像一般伫立在自己面前,散发出深不可测的沉寂,暗色混着霜打一样的灰盖在对方的身上,宛如废墟。
“别出声。”
周岩突然说道,没给陈时反应时间,上前两步,直接俯身下去。
陈时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惊愕裹挟了他整颗心。熟悉的脸在眼前陡然放大,继而变得陌生,陈时兀自迷惑起来,就在即将触碰上的时刻,周岩的脸在几厘米的位置堪堪停住。
他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双手撑在对方的胳膊上,却没有把人推开的力量。
两双眼睛相对,一边深沉如水,一边清澈无边,不过片刻,周岩稍稍和他分开,抬起头借着路灯漫散的光仔细观察着眼前这张脸,想从陈时的反应里找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来。
淡淡的烟叶气味萦绕在陈时的鼻息里,从鼻尖滑落溜进嘴边,陈时的喉结不禁上下一动,所有意味未经咀嚼就被吞咽进肚。
周岩突然失笑,再次吻上去。
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猛烈地多。陈时感受到唇上的热切,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嘴迎合,任由对方开始攻城掠地。
一点不易察觉的细微动静远远传进陈时耳朵,让他立刻心生不安起来,注意力转移,却发现那点动静越来越近,逐渐放大成一双脚步声。
陈时立刻挣扎起来,胳膊却被周岩一把钳制住,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然后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还混着说话声,很明显是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近到陈时几乎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
那些氤氲的暧昧荡然无存,陈时当下的心里只剩焦急和挣扎,他想开口提醒周岩,却被对方堵住嘴发不出声,反而给了周岩机会,再次和他的舌头纠缠了一番,然后才停下放开了他。
陈时喘着气,飘然的情绪还未落地,视线不由地抬起,想从周岩脸上找到一个安全的定点。
然而,两人视线接触的瞬间,他却突然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周岩的嘴角带着分明的玩味,眼里的恶趣味毫不掩饰。
“可是,我觉得恶心。”他说。
一句话打得陈时猝不及防,每个字都仿佛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放心好了,张华是给我下了药。我还不至于真对一个男的感兴趣。”
陈时如遭雷劈,下意识一把将周岩推开,嘴角的那点水渍都还没来得及擦拭去。
紧跟着下一秒,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小岩?”
听见声音,陈时和周岩瞬间一起回头。
一个上身套着棉衣,穿着病号服裤子的中间妇女正站在灯柱旁,即使衣服裹得很厚,还是能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看出她的瘦削。
“姑姑。”周岩开口,语气和表情都收敛起来。
对方脸上尽是欣喜,语气带着些嗔怪:“都说隔这么远,让你不用请晚自习的假来回折腾了,一个月最多来个一两次的,你看你......”
女人唠叨着走近,才发现还有个人站在周岩后面,有些意外:“这是你朋友吗?”
陈时脸色惨白,挤出一个笑,忽略了空气里萦绕的那股独属于病人身上的特殊气味,礼貌地打招呼。
“阿姨好。我是周岩同班同学。”
“噢,你来找阿岩玩的吗?”
“不是。”陈时解释道,一边重新把那挪厚厚的资料从书包里攥出来递给周岩,“刚在附近机构上完雅思课,顺便给他带点复习资料。”
周岩没说什么,只能收下。
“哎呀,这孩子真好。我替周岩谢谢你。”周岩姑姑笑容满面地夸赞道,“你是第一个来找小岩的同学,但我好像没在家长会上见过你啊?”
“我这学期才转来的。”陈时解释道。
“哦,这样。真是个好孩子。”
周岩又夸赞了一遍,顿了一下,眼神移到周岩身上。
“明天冬至,学校放假吧?今天晚上在这儿休息还是回家去?”
“他不在吗?”
“说有事回老家了。”周岩姑姑回道,又补了一句,“没事,说了过两天就回来。”
周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陈时站在一边听着,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这个“他”是谁。
“你家住哪儿啊?”周岩姑姑回头又问陈时,陈时没犹豫,报了个地址。
“那还离得挺远啊,来这边上课。”
陈时礼貌回道:“还好,打车半小时就能到,不算很远。”
“那也费时间呢,真有心,还专门跑一趟给我们小岩送资料。”
“没事,阿姨。”陈时客气回答,刚还要说什么,就被对方的咳嗽声打断。
四下已经起霜了,空气明显比十分钟前更冷了几分。
于是陈时赶忙说道:“时间不早了,阿姨,我就先走啦。”
周岩姑姑点头,又让周岩送陈时出去,但被陈时拒绝。于是只能反复叮嘱了一番,才让人走。
“你这同学真好,你们要是能做个朋友也不错。”看着陈时离开的背影,周岩姑姑回头看着周岩,“他不是第一次私下找你吧?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周岩闻言,将视线从那个回头对自己挥手,又有些慌不择路的身影上收回,扶着姑姑转身朝另一边走去,语气平淡。
“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