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知霖鱼 ...
-
程母像是被雷击中般后退一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程淮会参加下个月的青年钢琴比赛,"李教授继续说,"但我有个条件——准备期间,由我指定的老师指导他,您不得干涉。同意吗?"
程母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教授,最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离开音乐学院时,天开始下雨。程母一言不发地开车走了,留下程淮和林渝站在雨中。
"她就这么...走了?"程淮不敢相信地看着远去的车尾灯。
林渝撑开伞,举过两人头顶:"意料之中。"
程淮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狂:"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因为李教授说了那些话!"他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哭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雨越下越大,程淮在雨中崩溃大哭,浑身颤抖。林渝犹豫了一下,做了一件他从未主动做过的事——他放下伞,在雨中拥抱了程淮。
"我站在你这边。"他在程淮耳边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但足够清晰。
程淮紧紧回抱住他,两人在雨中相拥,任凭雨水打湿全身。当程淮抬起头时,他的眼睛虽然红肿,却不再黯淡:"林渝...你会来看我比赛吗?"
"嗯。"
"不只是比赛...之前的练习,你能陪我吗?"程淮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李教授说我可以每天放学后去琴房练习..."
林渝点点头:"我会在。"
程淮的笑容比雨后的阳光还要明亮。他伸手握住林渝的手,十指相扣:"那我们说定了。"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水洼中映出细碎的金光。两人湿漉漉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手依然紧握在一起。程淮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天空:
"看,彩虹。"
林渝抬头,看到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天际。他想起自己曾经讨厌雨天,讨厌那种潮湿阴冷的感觉。但现在,他看着身旁笑容灿烂的程淮,突然觉得雨也没那么讨厌了。
"林渝,"程淮轻声说,"谢谢你今天为我做的一切。"
林渝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握着的那只手。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有些感受不需要言语。就像那道彩虹,安静地挂在天边,却照亮了整个雨后的天空。
---
周一放学后,林渝跟着程淮来到了音乐学院的一间独立琴房。这是李教授特意为程淮安排的练习场所,比学校的音乐教室专业得多——三角钢琴锃亮如镜,隔音墙壁上挂着多位钢琴大师的肖像,角落里甚至有一台专业的录音设备。
"周老师应该快到了。"程淮紧张地调整着琴凳高度,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敲打无形的键,"李教授说他是他最得意的学生,现在留校任教了。"
林渝靠在钢琴边,看着程淮几乎要跳起来的膝盖:"放松。"
"我放松不了!"程淮抓了抓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卷发,"万一他觉得我根本不够格参加比赛怎么办?万一——"
琴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一叠乐谱。
"程淮?"男子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周岩,李教授的学生。"
程淮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差点被琴凳绊倒:"周、周老师好!我是程淮,这是林渝,我...我同学。"
周岩友善地向林渝点点头,然后转向钢琴:"李教授跟我说了你的情况。先弹一首你最喜欢的曲子给我听听?不要有压力,就当我不存在。"
程淮深吸一口气,坐回琴凳。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始弹奏那首《雨滴前奏曲》。与上次在雨中崩溃后的演奏不同,今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开头几个小节明显能听出紧张。
林渝注意到周岩的表情——没有失望,反而带着某种专注的兴趣。当程淮弹到中段时,周岩甚至闭上了眼睛,微微点头。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程淮忐忑地抬头:"弹、弹得不好..."
"不,很有特点。"周岩睁开眼睛,"技术上有些小问题,但这不是重点。我听到了你的情感——虽然你在努力压抑它。"
程淮愣住了:"情感?"
周岩坐到程淮旁边:"李教授说得没错,你确实有天赋。但你现在弹琴就像..."他思考了一下,"就像戴着镣铐跳舞。我能看到舞姿的优美,也能看到镣铐的重量。"
林渝看到程淮的手指微微颤抖,知道周岩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比赛曲目选好了吗?"周岩问。
程淮摇摇头:"李教授说...让我自己选。"
"好,那我们先从几首备选开始。"周岩翻开带来的乐谱,"肖邦的《革命》,德彪西的《月光》,或者拉赫玛尼诺夫的《前奏曲》?"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程淮尝试了各种风格的曲目。林渝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程淮在周岩的指导下一点点放松下来。当弹到一首欢快的莫扎特奏鸣曲时,程淮甚至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今天就到这里。"周岩最后说,"我建议你考虑德彪西的《月光》作为比赛曲目,它很适合你的气质。周三同一时间,我们继续。"
程淮送走周岩后,整个人瘫在琴凳上:"他竟然没骂我..."
"他说你有天赋。"林渝指出。
程淮摇摇头,苦笑道:"每个钢琴老师一开始都这么说,直到他们发现我永远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林渝走到钢琴前,罕见地主动坐在程淮旁边:"周岩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他让你选自己喜欢的曲子。"林渝说,"而不是你妈喜欢的。"
程淮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被突然点亮的灯:"林渝...你愿意每天都陪我练习吗?"
"嗯。"林渝的回答简单却坚定。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备赛的日常。每天放学后,林渝都会陪程淮去音乐学院练习。周岩是个耐心而敏锐的老师,他不过多干涉程淮的演奏风格,而是引导他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
周三下午,程淮第一次完整地弹出了《月光》全曲,没有一个错音。周岩鼓掌时,程淮脸上那种纯粹的喜悦让林渝心头一热——那是他从未在程淮面对母亲时看到的表情。
"进步很大!"周岩笑着说,"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比赛绝对没问题。"
程淮兴奋地转向林渝:"你听到了吗?周老师说——"
琴房门突然被推开,程母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程淮的笑容瞬间凝固,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琴凳边缘。
"妈?你怎么..."
"我来看看你练习得怎么样。"程母微笑着向周岩点头,"老师您好,我是程淮的母亲。李教授说您指导得很用心,真是太感谢了。"
周岩礼貌地回应:"程淮很有天赋,进步很快。"
程母走到钢琴前,手指划过锃亮的琴盖:"《月光》?我记得李教授建议过《革命练习曲》更合适比赛。"
周岩微微皱眉:"我认为《月光》更适合程淮现在的状态。"
"但他弹《革命》更有力量感。"程母坚持道,"上次区里比赛他弹《革命》拿了第二名。"
林渝看到程淮的肩膀绷紧了,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程太太,"周岩的声音依然平和但坚定,"这次比赛的重点不是技术展示,而是音乐表达。程淮对《月光》的理解很独特,这比单纯的力量感更重要。"
程母的笑容有些僵硬:"老师您可能不了解,程淮从小就有舞台恐惧症,弹些激昂的曲子能帮助他克服紧张。"
"妈!"程淮突然出声,"我想弹《月光》。"
琴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程母慢慢转向儿子,眼神冰冷:"你说什么?"
程淮的勇气似乎正在迅速流失,声音越来越小:"我...我觉得《月光》更适合我..."
"你觉得?"程母冷笑一声,"你觉得自己很懂是吗?这么多年是谁给你找老师、买钢琴、陪你去每一场比赛?现在你觉得自己能做主了?"
周岩清了清嗓子:"程太太,能否借一步说话?"
程母不理他,继续盯着程淮:"马上换回《革命》,听到没有?李教授那边我会去说。"
程淮的脸色变得惨白,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林渝突然站起身,走到程淮身边。
"他弹《月光》很好。"林渝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程母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林渝,眉头皱得更紧了:"又是你。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我是他朋友。"林渝直视程母的眼睛,"我在乎他弹得好不好,但更在乎他开不开心。"
程母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声音陡然提高:"开心?你以为学艺术靠开心就能成功?程淮,告诉你的'朋友',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程淮猛地站起来,琴凳被撞翻在地:"够了!"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嘶哑,"妈,求你了...就这一次...让我自己决定..."
程母震惊地看着儿子,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反抗。程淮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但他没有擦拭,而是继续颤抖着说:"如果...如果我弹《革命》...我会像以前一样搞砸的...我真的会..."
周岩适时地介入:"程太太,不如这样——让程淮两首都准备,下周我们看哪首状态更好再做决定?"
程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随你便吧。但记住程淮,"她的眼神变得锋利,"这次比赛关系到你的未来。如果失败了,别指望我再支持你的钢琴梦。"
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琴房里一片寂静。程淮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周岩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情绪不稳定,继续练习也没意义。"
送走周岩后,琴房里只剩下林渝和蜷缩在角落的程淮。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户照在钢琴上,将黑白键染成金色。
"她会毁了我的比赛。"程淮的声音空洞,"就像毁掉我之前的每一次表演一样。"
林渝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陪伴。
"你知道吗?"程淮突然说,"我最怕的不是比赛失败...而是如果我真的成功了,她会变本加厉地控制我的人生。"
林渝转头看他,程淮的侧脸在夕阳中显得格外脆弱,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会觉得她的方法是对的,然后要求我参加更多比赛,考更好的学校...直到我彻底崩溃。"程淮苦笑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之所以总是在关键时刻搞砸,是因为潜意识里我想反抗她。"
林渝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想放弃比赛吗?"
程淮摇摇头:"不。这次不一样...因为有你在。"他抬头看向林渝,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希望,"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直到比赛结束?"
"嗯。"林渝点头,"之后也是。"
程淮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他笑了:"林渝,你刚才对我妈说...你在乎我。"
林渝的耳根有些发热,庆幸昏暗的光线掩盖了这个细节:"事实而已。"
"这是你第一次明确说出来。"程淮轻轻碰了碰林渝的手,"我很开心。"
林渝没有躲开这个触碰。相反,他翻过手掌,握住了程淮的手指。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琴房里静静坐着,手牵着手,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窗外,月亮悄悄升起,洒下一片银光。程淮突然站起身,拉着林渝的手走到钢琴前:"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只给你一个人。"
他坐下,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这一次,他弹的不是《月光》,也不是《雨滴前奏曲》,而是一首林渝从未听过的、欢快中带着温柔的曲子。程淮的演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放松,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音乐中。
"这是什么曲子?"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林渝问。
"《知霖鱼》。"程淮狡黠地笑了,"我刚编的。"
林渝挑眉:"哼,谎话精。"
"真的!"程淮认真地说,"每次和你在一起,我脑子里就会冒出这样的旋律...今天终于把它弹出来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钢琴漆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晕。林渝看着程淮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膨胀,温暖而陌生。
"再弹一遍。"他说。
程淮微笑着点头,手指再次舞动起来。这一次,林渝坐在他身边,近距离看着那些灵活的手指如何在琴键上跳跃。当曲子进行到中段时,程淮突然停下,抓起林渝的右手放在琴键上:
"跟我一起。"
"我不会。"
"很简单,就按这几个键。"程淮引导着林渝的手指按下几个音符,"对,就是这样,跟着我的节奏。"
在林渝笨拙的配合下,曲子变得有些滑稽,但程淮笑得很开心。他们的肩膀靠在一起,手指偶尔在琴键上相碰,然后又害羞地分开。
"看,我们合奏了。"程淮得意地说,"下次比赛,你应该上台和我一起弹。"
林渝哼了一声:"做梦。"
程淮大笑起来,笑声在琴房里回荡,驱散了之前的阴霾。他关上琴盖,转向林渝:"饿了吗?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很好吃。"
走出音乐学院时,月光已经洒满了整条街道。程淮自然地牵起林渝的手,十指相扣:"说好了,无论比赛结果如何,你都陪着我。"
林渝紧了紧握着的那只手:"嗯。"
"如果我赢了,我们一起庆祝;如果我输了..."程淮想了想,"你就带我去吃那家超贵的冰淇淋,听说要排队两小时。"
"好。"
程淮突然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林渝,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林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有些感谢不需要言语,有些承诺不需要宣誓。就像此刻头顶的月光,安静却坚定地照亮着他们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