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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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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整个山林本该阒寂无声,但今晚半山腰的那处房屋还灯火通明,时不时从里头传来猫叫狗吠,偶尔间杂着几声嘤嘤叫。
三猫一狗一狐狸守在门外,小黑伸出前爪推了腿最前面的白狐,白狐扭头看去,它微低头,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三猫一狗见状弓身进入防备状态,一哄而散。
夏遇森头贴着门,眼睛眨了眨,听到了里面持续传来啜泣声,眉头不由得皱紧,心说哭啥呢?刚才看到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笑得很开心吗?
哭声慢慢消失,绵匀的呼吸从门缝里传出来,夏遇森从客厅推来一只矮脚凳,跳上去,伸出爪子推了下门把手。
看到这爪子,他就犯愁,他掉进海里醒来怎么就成了青年的宠物狐狸,他到底是变成了狐狸还是真死了,魂魄飘到了狐狸身上?
但无论是那种猜测,讲起来都挺天方夜谭的。
床上有一坨小山峰般的凸起,白狐走过去,嘴巴叼咬着被子一角推开被子,看到了抱头弓身跪着睡觉的美人儿。
这姿势也能入睡?白狐跳上床,轻轻推了下,青年应声倒在床上,看着青年熟睡的脸庞,心里啧了声:这还能不醒?
困乏传来,白狐打了个哈欠,睁眼警告了外面试图进屋的猫狗,看到它们颤巍巍后退,才叼起被子仔细盖在青年肚子上,自己又找了个位置,团成一颗球,闭上眼睛。
当指针移动到12时,客厅墙上古老的挂钟发出十二声“咚咚”,小黑半睁开眼,转了个方向,将头埋进臂弯里。这时身后门缝里突然闪现了一道白光,它以为是主人起床开灯,倏地站起来,哈气摇尾等待主人开门。
与它一同等待的还有三只小猫朋友,同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久,它与它们在今晚达成了朋友的共识。因为主人从医院接回来的白狐,不是它们所认识的那只老白狐,但主人不知道,而它们又讲不了人话。
半会过去,还没人来开门,突然,门来传来一声“咦”,小黑狗与旁边三只猫眼观眼,鼻对鼻,下一秒惊慌四散逃开。
确实是人类的声音,但不是主人的。
就在一分钟前,夏遇森仰头看眼前高耸入云的雪山,冷不丁地哆嗦下,牙齿上下止不住地咔咔抖,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短袖短裤,他吹了声口哨,心想什么玩意,别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是腹有热胆纯玩命。
转身准备打道回府,“扑通”一声闷响,他猛地睁开眼,背后传来钝痛,眉头舒展开,呵笑原来是梦。
斜目一睨,入眼是一双白白的脚丫,窗帘缝里投进来的月光让这双脚呈现出一种青白如僵的状态。
夏如森只觉背后一凉,揉了揉眼睛,又登时僵住了,盯着眼前五指分明的手掌一动不动,须臾后,五指动了下,握紧,紧接着他大松一口气。
突然床上传来一声近乎蚊吟的叹息,夏遇森全身寒毛倏然耸立,咽了咽口唾沫后,做好心理准备后撑地起身,慢慢踱步到床边,由衷发出“咦”了声。
我去,不是梦!他还在美人儿的房间。
可是他怎么变回去人了?夏遇森看多了床上男人一眼,心里暗呼真漂亮,改天我一定来找你做朋友。思绪一落地,他推开窗,刚攀上窗棂,一股莫名无形的重力就将他推回去。
不死心又试了十来遍,每回都被推回来,眼看再坚持下去屁股就要摔出花了,夏遇森才说服自己接受荒唐的事实,他被这所房子困住了,一旦他腿刚伸出窗外,外面就有一只手将他推回来。
他盘腿坐在窗户边,看着天际那轮弯月,夜深人静最适合灵感大爆发,心安静下来,开始捋整件事情的始末。
掉海,苏醒,狐狸,变回人,透明的手,山间房子,漂亮男人。
外界找不到他的尸体,那是因为他早不在海里了,他现在是背后床上男人的宠物狐狸,思及此,夏遇森绕屋寻找狐狸的尸体,十分钟后,他双膝跪地,双手撑地,大口地大口地深呼吸。
狐狸是他,他就是狐狸。
这么邪门的事情怎么就被他遇上了?转动脑筋回忆这阵子是不是得罪了某位得道高僧还是他破了谁家的坟,还是动了谁的蛋糕,以至于对方这么整他。
目光挪向天上的月亮,一簇火花如闪电划破长空在脑子里倏然炸亮,手,有一只手,将他推下海,但是谁推的他,他没看到啊啊啊。
冷。
一声呓语从背后响起,夏遇森颤了下,思绪被这声呓语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无奈起身给人拉被子到肩颈处,又掖了掖被角不让一丝冷风吹进去。
夏遇森怔住两秒,无所谓地抓了抓头发,欸了声,“为美人服务,不用端架子。”话落,便跛脚扶腰去关上窗。
一回身,床上男人又把被子踢掉了,只剩下一角堪堪盖住小腿肚。青年一只手贴着床头柜,另一只手支棱着高高举起,左腿横亘整个床面,右腿腿曲起,但人是侧着睡的。
夏遇森歪着头,在黑暗中比划又观察,最后决定放过自己的手脚,心想这睡姿不是一般人类能做出来的。
“睡相真差。”
用被子将年轻男人圈紧,团成毛毛虫那般,并确保男人无法再踢被子后,他才坐下来歇口气休息,又睨了眼,要不是听呼吸是绵长而均匀的,他真怀疑对方在装睡。
漂亮男人依旧深陷在酣眠中,丝毫没察觉床边多了道陌生人的气息,夏遇森不由得发出感叹,“睡得真死,要不抱你回家算了。”顿了下,改口,“要不你跟我回家,在这荒郊野岭当睡美人没人欣赏,多可怜,去我家睡,可以吗?”
“大房子,柔软的被褥,香喷喷的枕头……”说着说着,他声音就小了下去,似乎被夜色这块海绵给吞没了。
他都出不去这间屋子,在这瞎掰扯什么呢。
夏遇森枯坐到天光初现,在听到第一声鸟啼后,头上最先冒出白绒绒的耳朵,然后是手……他变回了狐狸。
*
翌日,纪朗玉上山采蘑菇,出门时,白狐跟狗都要跟着。
白狐匍匐在地,钻过被虫子掏空的枯树干,转身看到小黑头卡在树干另一头,它奔跑过去,看到小黑两条后腿不停扒飞土,试图钻树干里,顿时乐得发出“嘤嘤嘤”声。
突然,一道身影靠近,将小黑狗拖出来,纪朗玉扫了扫它身上的土屑,柔声地讲:“傻不傻呀你,你体积多大,老白体积多大。”
小黑狗垂下脑袋,委屈巴巴地嗷呜了声。但在这白狐眼中,其实是夏遇森觉得,眼前这小黑狗在挑战他的权威,他的地位。
纪朗玉感觉脚踝一紧,低头一看,白狐正咬着他的裤脚,眼睛滴溜溜的,眼神仿佛在控诉他为什么只抱狗,不抱它。
这……他拍掉脑子乍现的念头,放下小黑狗,安慰性地摸摸白狐的脑袋,出神看远处山峦雾气弥漫,闭眼感受空气里雨后潮湿的泥土芬芳混着山林独特气味,是枯木野草在雨水中腐烂发酵又不断滋养新枝的清冽气息。
日升月落,生生不息,万古常新。
——
“先生交代过,坏一个,补两个。”
夏遇森竖直耳朵,不理小黑咬着棒球朝他跑过来,转身往嘈杂声方向跑。
刚一走近,入目看到漂亮男人神情萎靡站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而老人无视他,自在指挥几个工人继续安装监控。
他转身跑进屋内,不一会跑出来,嘴里咬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玩意,倏地急冲到老人面前,两个人类也发现了脚边的狐狸,一低头,就看到白狐上下颌发力,“咔嚓”几声脆响,紧接着看到它吐出嘴里的东西。
俨然是刚装上去的针孔摄像头。
老人看着那对碎渣,脸色铁青但不为所动,眼皮只轻轻抬了下,居高临下就那么盯着白狐,下一秒嘴角一拉,冷笑,“咬烂一个,补两个。”
纪朗玉朝老人道歉,急忙抱起白狐走开。
夏遇森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骤然腾起了一团火,他不停地扭动,嘶喊,尖叫,但纪朗玉就是笑着看它,轻轻地安抚。
他垂下脑袋,轻轻叹息了声,坐在漂亮男人身边,由着他摸着他身上的毛发,他在安慰他,但其实是他在安慰他。
美人儿养这么多小动物,是从这些动物身上汲取能量吧。
夏遇森恍了会神,抬头看着漂亮男人的脸。
脸上笑着,但眼底没有笑意,眼里有平静,不悲不喜,还有一丝麻木,以及麻木之下的愠怒。
既然不开心为什么不讲出来?为什么要由着那老家伙那样子对你?你反抗呀,一拳打过去。这时身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将他扯回现实,但其实是漂亮男人在听到背后那人讲完话后,手骤地抓紧他的皮肉。
听到白狐吃痛地叫出声,纪朗玉如梦初醒,松开手,抱起白狐道歉安慰。
陈管家看着眼前这幕,嫌恶闭上眼,又重复一遍刚才那句话,“已经过去一分钟,先生九分钟后到,你准备一下,别让他看见你这幅样子,难看死了。”
人不人,鬼不鬼的。陈管家人虽走远了,但嘴边嫌弃没停下来过,夏遇森看着漂亮男人,不知青年是听着这些话后身体僵硬露出害怕又麻木的矛盾表情还是在听到那句通知时就已经是这个神情了。
他偷偷钻出脑袋,盯着老男人离开的背影,恨恨咬牙,什么人这么没品,没素质。夏遇森似乎忘记了,在他还没掉海前,讲话虽没老人那般恶毒,但非常狂妄恣意妄为。
直到老人背影在拐角消失,他才重新望向漂亮男人,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嚷嚷道:不要伤心,等本大爷变回人,你跟我,我养你,抱你吃香喝辣,做个自由身。
纪朗玉突然笑出来,看着白狐伸出白绒绒的爪子,很温柔地搭着他手背,眼睛还认真地看着自己。猝然间,他感觉胸口似乎被谁塞进一罐蜂蜜,蜂蜜溢出一块,缓缓渗进每一处骨隙里,将他紧紧包围,心跳绵长炙热,呼吸是甜的。
“老白,你真好,幸好有你。”
夏遇森一脸享受被纪朗玉蹭脸,分神地想:我就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