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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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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停在孙知成的车前。
钥匙一按，车灯回应似的闪了闪。流畅的线条，亮银色漆面，在夜晚看着也格外拉风。
孙知成站在车旁，关心道：“你现在能坐车了吗？”
宋琛不说话，直接毫不客气地开门上了车，伸出头，冲他招手。
“什么时候的事！”孙知成再次吃惊。
他将近一年未见宋琛，但两人时常在网上联系，这么久了，他可从来没听宋琛提起过。
“好啊，又瞒着我。”孙知成用力锤了下好友的胳膊，脸上却乐呵呵的，发自内心替他高兴。
宋琛笑着喊疼。
“也不是突然改变的，”他伸手摸了摸挡风玻璃前干净的台面，像在怀念什么，“只是不知不觉中，就没那么害怕了。”
孙知成的车内布局跟林浩予有几丝相似，但内饰要亮眼得多。
浅棕木饰板包着白边，暗灰色顶棚，银白真皮座椅下方摆有黑色脚垫。显示屏背景是蓝底，车门边上却撞了条橘黄。整体风格非但不显杂乱，反倒和外漆相得益彰。
整台车里，只有仪表台那块看着有点熟悉，可惜上面空空如也。
孙知成忙着倒车，见他动作随口说：“我这车刚手到不久，还没来得及买装饰，你有什么推荐吗？”
宋琛思索半天，回道：“招财猫？”
“招财进宝，助你早日还完车贷。”
“靠，”孙知成被戳到痛处，捏紧方向盘咬牙，“再这样就把你丢这儿了。”
宋琛连忙求饶，立刻换了副面孔，流利地拍起对方马屁。起初，孙知成还故意端着张脸，但听着听着，就渐渐在他的卖力吹捧下变得忘乎所以。
银色小跑载着满车欢声笑语，一溜烟没了踪迹。
宋琛今晚聊得尽兴，又替心头之事做下了决断。他哼着小曲，只手拍亮楼道内新换的灯泡，在明亮的光线下慢悠悠开门。
突然，屋里飞出个人影。
“你终于回来了！”宋瑜似乎等了很久，见到他后，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宋琛拽进卧室，叫道，“快来看。”
狭小的房间内一下挤进来两个人。
宋琛半路差点被脚下东西绊倒，仔细一看，是两堆摞得高高的参考书，再一抬头，书桌上大剌剌地晾着几张宣纸，墨迹有新有旧，显然非一日之功。
好心情立刻荡然无存。
宋琛眯起双眼，额角一跳一跳的：“你最近每天猫在卧室里，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在弄这个？”
宋瑜得意地侧过脑袋：“怎么样，你觉得哪句写得最好？”
还被问得骄傲起来了。宋琛气不打一处来，难以置信：“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你现在居然还有闲心练字？”
宋瑜这才觉出不对，闭上嘴，低头用手指抠着塑料桌子。
“我有上周月考的成绩条，你要看吗？”
宋琛看出他胸有成竹，怒火散去了不少，但对着那委屈巴巴的发旋，仍故意回道：“得瑟也得找对人。”
“我当年的成绩可不比你差。”
“知道了，”宋瑜倒是好脾气，也不犟嘴，还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保证道，“明年高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姿势倒挺标准。
宋琛被弄得没火气，看回桌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练毛笔字了？”
宋瑜眼睛一亮，拉开椅子，满脸狗腿地请他哥坐下，解释道：“林哥帮了我们家这么多，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想写副字送给他。”说完，他从中挑了几句还算满意的内容，期待地看着宋琛。
闹了这么久，原来是在给他砌台阶。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工作了好几年的成年人，居然还要高三的弟弟替他操心，属实有些不像话。
宋瑜却不满道：“林哥不光是你的朋友，我也有份。”
宋琛语塞。
林浩予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玩具，哪里轮得上他俩争，明明自己靠着两条飞毛腿跑得比谁都快。
想是这样想，但他不好辜负弟弟心意，于是坐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圈了几个字，挨个点评过去。
宋琛从小学习书法，又常跟在意的人一起上课，因此一笔一画学得格外认真，搬家后也不曾松懈。宋瑜原本要走同样的路，奈何没学多久家中突生变故，纸笔不好卖钱，宋琛索性自己教他。直到后来他被老师相中，带去参加各种比赛，期间指导不用花钱，宋琛乐得清闲，便不再多管。
得了点拨，宋瑜当即拿笔专注地练习起来。宋琛揉揉他的头发，轻轻合上了房门。
连宋瑜都看不过眼，想方设法推他一把，再逃避就说不过去了。宋琛暗自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天就去找人问个清楚。
选定日子不难，令他头疼的是该如何抓到林浩予。
根据这段时间的经验，宋琛深知在办公场合等不到他。林浩予不知真忙还是假忙，反正每天都神龙不见首尾，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既然如此，那他就换个方式。
翌日，宋琛准时卡点下班，乘着电梯一路到了地下车库。
他按照过去的记忆找着了位置，果不其然，那辆熟悉的车还好端端地停在这里。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林浩予这般爱车的人，绝不会仅仅为了躲他而改变出行方式。
宋琛心知判断正确，嘴角微弯，但转念想到这扒在柱子后边蹲人的行径并非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又很快收敛了神色。
现在是下班时间，众人陆续回家。他藏在隐蔽角落里，仔仔细细地确认着每一个身影，又要时刻提防被同事发现，做贼都没这么提心吊胆。
等到车库几乎空荡荡了，那人才终于出现。
宋琛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光从那悠哉的态度就能知道，林浩予此刻心情很好。原来他不仅在外面表现得从容不迫，私底下也丝毫不受影响。
心头生出一股被人愚弄了的荒谬感。
宋琛面无表情地离开柱子下方的阴影，径直朝前走去。
他跟到中途，林浩予却放慢了速度，像忽然记起什么，用手机回着消息。宋琛阴着张脸，却没有出声，颇有耐心地站在原地，一点点等他打完了字。
空旷的停车场里响起极轻的呼吸声。
林浩予对此毫无所觉，过了半晌，掏出钥匙准备上车。突然，有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宋琛用力压住门框，硬生生按上了刚打开的缝隙。
“林哥，”他松手后退几步，自然地问道，“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林浩予浑身一震，僵住动作。
宋琛看到他的反应，也稍稍有些吃惊。他方才心里有气，采取的方法粗鲁了点，但本意并非想吓唬林浩予。
他是来挽回朋友关系的，不是来让问题变得更复杂的。
宋琛后悔起刚才的一时冲动，准备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见林浩予已经恢复了冷静。
“有什么事吗？”语气和往日别无二致。
面对这样平静的态度，他的无名火也跟着无声无息地灭了。
气什么呢？
林浩予是出题的一方，自然也有权力决定何时收卷，怎样收卷；而宋琛作为被考察的人，无论为此多么烦恼，多么抓耳挠腮、彻夜难眠，统统只能照单全收。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对等。
宋琛早打好了腹稿，也清楚该摆出怎样的姿态，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不该由对方开口。他张开嘴，话滚落至了舌尖，却怎么也讲不出来。
不对劲。
气氛跟设想中的不一样。
林浩予刚才会被吓成那样，这本身就很奇怪。虽然他很快便恢复原状，声音平稳，站得笔直，面上没有分毫不耐，但彼此间的氛围却始终无法让人放松。
宋琛正在思索原因，无意中瞧见了他的手。
林浩予穿着深灰色大衣，双臂垂下时，衣袖正好盖过虎口。因为有袖口遮挡，宋琛直到此时才发现，他的左手竟一直捏着钥匙，指尖用力到近乎颤抖，另一只手背了过去，跟后背一起紧靠车身。
他们之间明明隔了段距离，林浩予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一点？
这姿势看着别扭，他自己应当也不觉得有多舒服，贴车门贴得那般紧，就好像……
在随时准备开门走人一样。
宋琛大脑一片空白。
他思考过无数回，猜测过许多可能性，却从未想过林浩予真的讨厌他。讨厌到不惜撒低端的谎话，冒着被传闲言碎语的风险，也要就此斩断两人的联系。
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空气中混杂着汽油与滑石粉的气味，灯管不时闪烁。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耐心正在逐渐告罄。
“我过来，”宋琛茫然无措，欲哭无泪，搜肠刮肚地拼凑着语句，“主要是为了……”
“宋瑜！”
他突然记起昨天之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忙说道：“他有礼物想送给林哥。”
林浩予似乎很意外，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宋琛趁机松了口气，默默在心底双手合十，感谢弟弟。
“也对，要是突然不来往了，宋瑜会担心，” 林浩予知晓他的来意后，身体反而放松了许多，“那我替你想个合适的理由吧。”
他还没吐完的半口气被憋在当场。
看来林浩予是铁了心要跟他绝交，为此不惜现场编造借口忽悠别人。可既然不愿看到他，又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替他圆谎？
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这样被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宋琛此刻全凭残余的理智控制着，才没有不管不顾地拽住眼前的衣袖，大声质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像完全放弃了似的，低下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眉眼，高出一截的肩膀垮塌下来，落魄又可怜。
“林哥。”宋琛小声喊道。
没有回应。
他又抬起下巴，恳求地望着林浩予：“我以后还能这么叫吗？”
乌黑的眼，浓密利落的眉毛，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宋琛甚至开始祈祷林浩予是真的喜欢自己，那样的话，他看到这张脸也许会心软几分。
宋琛怀揣着缥缈的希望，等待他回答。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引擎声，又一辆车离开了地下室。
林浩予依旧沉默，不再急着离去，但对他的示弱似乎也无动于衷。
他沉默地盯着宋琛，神情复杂，像是在看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剧，又仿佛正望着很遥远的东西出神。
宋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好似大街上无端被掀翻背包的路人，所有的情感与想法瞬间暴露在林浩予眼中，连观察对方反应的余裕都没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心虚迫使宋琛先审视起了自己。
简直是无声的拷问。
宋琛手心冒汗，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就在他即将萌生退意之际，林浩予终于开口。
“当然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