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审判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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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幻觉。僵硬，无法控制的身体。有自我意识的对话。从未见过的类人篡改了斯因的认知。拉扯着斯因，坠入这场虚假的幻梦之中。
斯因确信自己不曾吸入任何与致幻有关的气体或粉末，空气过滤器未曾报警。轻易信任帝国科技不会出错，简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要命的做法。在军校时就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为了与尼尔卡的科考任务不出问题，斯因还特地找来技术部专研滤过装置的同事改装。
阿瑞斯号食虫的传说，就是以此为范本流传的吗？就如猪笼草一般，分泌出吸引虫族的蜜液，一口捕食。思维凝滞的速度太快，他只能一刻不停地思考……既然他遇到了这样的情况，那，尼尔卡呢？尼尔卡也身陷幻觉吗？
在称得上危机四伏的史前舰船内双双失去意识，未免也太危险了。斯因试图控制自己的躯体，只要一点点控制权，就能咬破嘴里含着的精神活性物质胶囊，对当下的情况做出抵抗。
然而，他连这一点力气都无法使出。
“斯因，要去舞池里跳一支舞吗？”
这声音也许同样有致幻作用，又或者，就是以声波为媒介，搭载幻觉的诱饵。他一开口，斯因便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保持清醒几乎不可能。
萨利耶里将斯因送进舞池，舞曲进行到沉郁的乐章，每一音符都落在最恰到好处的调上。他如同一只潜藏在阴影之中的鬼，穿过色彩鲜艳的剪影，在眼花缭乱的华服人影里，牵起他的手：“斯因，我的孩子，你听……”
“嘘——”
尼尔卡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捧住斯因的脸，要看清斯因发生了什么。可视窗里，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此时失去焦距，失神地望着面前的破碎卵鞘。
“孩子……你喜欢这首歌吗？”
萨利耶里将他抛到天上，又轻轻接在掌心。绿色的、温柔的眼睛，长睫垂下来、像在俯视一只小小的蓝色蝴蝶，如同蜜糖的温柔视线流淌而下，包裹住斯因的面部，呼吸也由萨利耶里尽情控制。
斯因分析着他的表情。没有弄虚作假的成分，这个类人种的确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斯因喜欢，可这具身体，又与他是什么关系？
醒醒，斯因。
斯因动弹不得，待在他的掌心里，只觉得自己像一盘已经烹饪好的食物，躺在冷冰的餐碟中，任由萨利耶里宰割。后者正磨着獠牙，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拆吃入腹。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孩子，甚至连这个时代的虫族都不是——
无论怎么呼唤，斯因都无法从魇住的状态回神。咕嘟、气泡爆裂开的声音——尼尔卡注意到卵鞘中的液体正在沸腾，过滤器不停发出警告，周围的气体中，有一种不曾出现过的信息素，浓度呈指数增长。
他不得不背起没有反应的斯因，在黑水淹没这里之前离开。
“斯因？”
残忍舞池里，萨利耶里匍匐下来、身躯下半部分几乎化作一只完全的狼蛛，撕裂了文明的外壳。半虫化的脸看起来是这么亲切，可斯因却无法忽视，在他的齿间残存着的血液。尖锐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步足迅速、优雅刺进地毯，践踏着血与肉，带着小小的斯因起舞。
目之所及都只是幼虫破壳而出时需要的养分。萨利耶里的屠杀蛮不讲理，全然不管这些奔逃的食物作何感想。斯因的身躯变得无限小，趴在萨利耶里柔软的腹上。头痛的幻觉让他好像听见尼尔卡的呼唤声……斯因挣扎着要爬起来、蛛丝却牢牢地黏住他的四肢，让他继续待在萨利耶里柔软的腹部上。
这是一只蛛科。毫无疑问。先前还对萨利耶里有所不解，但此刻，几乎进化成兽类的幽绿瞳孔，从颊侧横向裂开，衔接着苍白面皮与漆黑螯肢，蛛科的虫化进程到这一步，已然在兽性边缘徘徊。
这就是我讨厌蛛科的原因！不讲道理地突然虫化，动不动就用螯牙对准其他弱小的虫族，尤其是蝶科！斯因要推开萨利耶里的脸，却只能见到他逐渐靠近、轻轻扫动的长睫。怜惜几乎要凝结成露珠，打在斯因脸上。
斯因太崩溃了，大喊：“你谁啊！我根本就不是蛛科，你认错小孩了吧！？”
萨利耶里好像听见了斯因在心底崩溃的喊声，又或者，这具身体也发出了相同的辩解：……我是人类。
叹息。又冷又冰的叹息。萨利耶里顶着那张半虫化的可怕面容，一双柔美的眼睛却带着仿佛无穷尽的怜爱注视着他，在斯因险些被他蛊惑之时，他注意到萨利耶里的脸颊上还溅着温热的红血。他轻轻地托起斯因，温暖软绵的绒毛抚去斯因的冷汗，将他打理干净——
“斯因，你是我的孩子。和人类没有任何关系，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是这些软弱的类人种族呢？”萨利耶里笑了，步足锋利得如同尖刀，让他在行走时毫无障碍。从地面爬行到天花板，悬挂在炼狱之上，又再次轻巧坠落，黑发扫过斯因的面庞，浓烈的信息素几乎要呛近肺里。斯因一阵天旋地转，连萨利耶里喂到他嘴边的肉都无从拒绝——虽说本来也没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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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痛得好似要裂开，温热的液体沾湿满是污渍的纯白军装，尼尔卡无暇顾及再度撕裂的创口，继续说道：“……斯因被未知卵鞘散发出的信息素捕获，我却没有，前一位审问员曾对此提出质问，我也尽数解答……这并非是我的臆想。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黑紫蛱蝶的基因与散发出的信息素吻合度较高，而我是另一类别的旖灰蝶，与它并不匹配。”
审讯员抬起下巴，示意尼尔卡继续往下说。尼尔卡的矫正镜片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自然注意不到审讯员的动作。但他本就是在昏厥与清醒的夹缝之间挣扎，只管从喉咙里掏出这些已经被嚼烂了，不断反刍的推论与证据。
“……在逃亡路上，我被黑水追赶，只能进行必要的虫化，基地接受到的虫化警告也来自于此。在此同时，我向舰船上的蝉科路亚·霍尔海顿发送了求救讯号。路亚则向上级请示，最后，由当日的基地执勤雌虫，米凯拉·波佩与左拉·迷因斯特组成救援队伍。”
审讯员打断他的叙述，说：“波佩大校在述职报告中已经讲述过这段内容，详细记载了他与迷因斯特少尉是如何进入阿瑞斯号并进行紧急援救。我们现在仍抱有疑问的地方是，被你杀害的，斯因·阿斯特罗尼亚中校的尸体，究竟在什么地方。”
尼尔卡扯开唇，青紫肿胀的唇角挑起，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呵呵，我说过。我没有杀害他，一切都是米凯拉·波佩为了陷害我，虚构的罪名。如果您无法对我进行疑罪从无的公平对待，我申请更换审讯员……还是说，正因为我是旖灰蝶？因为我是一只，兰斯米亚？”
……故意挑出自己的身份，让录音设备记录下这句话。这样，他可以把审讯员对他的不公平待遇，全部推到他歧视旖灰蝶上。兰斯米亚家族也许先前不会插手，但只要有这句话在，尼尔卡就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如今连任了两届议长的，就是一只旖灰蝶。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种族做文章，尼尔卡只能在心中叹息，即使再怎样无视自己的出身，在基因中就已经固定了他的秉性。
只有斯因和米凯拉不愿因旖灰蝶的风评而对他有所不同……米凯拉。尼尔卡把这个名字咬碎了吞下去，只感觉口中也满是血腥，被好友的名姓割出无数创口。
果不其然，审讯员冷笑道：“对待旖灰蝶，我们自然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得到想要的语句，尼尔卡攀着这根摇摇欲坠的绳索，面不改色抓住这一线生机。
说得很好，接下来，我会继续自己的辩解。尼尔卡重新组织起语言，他现在的确足够狼狈，没有办法立刻脱离困境，就利用此刻凄惨的外表示弱，诱导对方跟着自己的思维走。兰斯米亚家族教导他的，也正是这样的卑劣手段。
“……在逃亡途中，我带着已经丧失意识的斯因从第四层一路奔逃到第二层，无穷无尽的黑水有如奔腾的海潮，不断淹没飞船的舱室。我们只能不断向上，不停向上，直到登上空旷的甲板。”
“……可惜的是，通往甲板的舱门被封锁了，从内部无法打开。我们的考察任务就是从舰船甲板开始的。当时在甲板外，我们也无法打开舱门，也因此，才退而求其次，在舰船侧方开口。”尼尔卡停下来，急促地喘息。眉毛拧在一处，冷汗直冒。这种强度的讲述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失血与失温的两把刀悬挂在他脖颈上。
必须把审讯终结在今天，再来几个审讯员，活着离开审讯室的概率就太小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审判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