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旧书（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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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趁手的工具，米凯拉追来这片荒野时，只能徒手将重物掘开。
血腥味、沉重地落在他的鼻上。
米凯拉的金瞳望向黑暗中蜷缩在一起的两只蝶族。黑紫蛱蝶残损的蝶翼颤抖着、盖在身上，作为彼此最后的遮掩。
他的手还未触及到斯因，一旁奄奄一息的尼尔卡先动了——发生得太快，米凯拉只来得及换做抵挡姿势，一口森白的牙便钉入米凯拉的虎口，如果没有手套保护，蝶科爆发出的咬合力足以咬穿手掌。
“……尼尔卡，是我。”他小心释放出信息素作为安抚。尼尔卡的眼紧闭着，血液自他撕裂的唇蜿蜒向下。米凯拉维持着手的平衡，缓慢接近这只蝴蝶，“……尼尔卡，你闻到了吗？榆凤蛾的信息素，是米凯拉·波佩，如假包换。”
尼尔卡被血液黏在一处的眼睫缓缓抬起、一点点撕开粘连的眼睑，灰白的半睑膜褪去，露出毫无焦距的紫色眼瞳——也正因此，米凯拉确信驱使尼尔卡行动的，只是作为虫族的本能。
他面前，只是一只叫做尼尔卡的凶兽。
斯因趴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蝶翼的修复还需要两个疗程，在完全康复之前，他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米凯拉，再讲一遍你从而天降，带着二十二积分来营救我和尼尔卡的故事吧。”斯因的声音闷闷的。
米凯拉伤得也很重，但他的体质好一些，躺了两次疗养仓便生龙活虎：“你想听哪一部分？”
“手撅大合金的米凯拉被尼尔卡当做脆奇饼干咬的那一部分。”
一直没有出声，听着斯因絮絮叨叨讲了半天的尼尔卡突然出声：“抱歉，我要按跳过键。”
斯因说：“不公平！米凯拉明明前面一直在说我像一只史前可怜的破布娃娃被挖掘出来的事。”
尼尔卡说：“我要跳过讲故事的环节，谢谢。”还没等斯因开口，他又说，“一奥坎，跳过讲故事环节。”
斯因立马说：“这样——那两奥坎，怎么样？现在你一共欠我一千零二枚奥坎币，我允许你分期付款。”
他压红的脸抬起来，朝尼尔卡露出一个满是诚意的笑，唇边的痣也好像勾了起来。尼尔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默默移开视线：“……”
斯因不满道：“尼尔卡！你还没说好呢。”
尼尔卡用他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推了下镜片，说：“很划算的交易，这样，可以了吧？”
斯因得到满意的回复，又趴了回去，病床上架着的便携修复装置如实记录着剩余时间，放置在其中的黑色蝶翼就如两片轻薄的收藏品，上头印着的猩红斑纹随水波浮动。
尼尔卡的眼睛眨了眨，手中的个人终端停在第三十六页，没有再翻动过。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到一旁的斯因身上，从他苍白的皮肤，去往自肩胛骨生长出来，看上去柔软又轻盈的，浮在淡绿色修复液中的蝶翼。
……虽说他当时已然没有多少知觉，但斯因和他依偎在一起时的体温，和始终盖着他的蝶翼，尼尔卡一闭上眼就能想起。
斯因闲不住，又开始翻他那只二手终端，全然不管他一动、被子向下滑去，露出更多形状漂亮的脊骨。尼尔卡若无其事地，将文献又翻了一页。
“该死，怎么我买的股又跌了！”斯因抓狂。
黑紫蛱蝶扑闪扑闪、尼尔卡于是往后一靠，继续看着这只永远都有事情做，永远闲不下来的蝴蝶。
米凯拉凑过去问：“哪只股？是你已经连跌三次的那只吗？”
“……我恨你！”斯因更加抓狂。
等他们三人都疗养好，还未休息几天，又要上培训课程。斯因苦哈哈地跟着他们训练，凌晨三四点就开始跑圈。经过这么久的磨炼，他已经不再是当初吊车尾的斯因阁下，有努力就有收获，堂堂进化到了倒数第二，比那只大了斯因整整一圈的蜂科跑得还快一些。
连教官跟他谈话时都有一种让虫不太自在的欣慰。
斯因回来后，捏着自己的肌肉炫耀道：“你们知道吗？一只威武、强悍的雌虫，此刻诞生了。”
米凯拉正好在锻炼，伸手捏了一把他的手臂，评价道：“柔软有余，硬度不足。”
斯因对他上手的事毫无防备，丢脸地尖叫一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米凯拉对他干了什么，怒道：“你捏什么？赔钱！”
习惯后，原先他恨太长的军校生活，要快起来也只眨眼一瞬。
在体能方面的不足，斯因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取得特别显著的成果。身形依旧瘦削，只是线条更为流畅，军服穿在身上格外笔挺。
斯因除去脸长得太好，却没什么蝶科的模样。性格太跳脱，不像寻常蝶科，总有一种怪异的忧郁。此时他站在镜前，拉着军礼服配备的暗红长披风，像一双柔软的飞翼，左转、右转，够美丽。
这话说起来，大概有些炫耀的嫌疑。他不喜欢这身中士的制服。说不上哪里不喜欢，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为着这一点不顺眼，在镜前调整了好半天礼服系带。
在他调整披风的时候，尼尔卡已经换好衣物，一身纯白的军服，从远处走来，一句话都还未说，先替他理了理披风穿戴的位置。
斯因乖乖站在那，垂下头看着他。尼尔卡的矫正镜下有一颗红痣，平时看不太见，靠得近了，从上往下望去，就能看见它安静地贴在镜片旁。斯因为了今天的授勋仪式，特地把头发束了起来，黑中夹着红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几乎要扫到尼尔卡的胸前。
“……我有点紧张。”斯因小声说。这像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秘密，只要他开口，尼尔卡就会拿出一颗琥珀糖，贴在他唇边。
尼尔卡怎么会随身带着糖呢？冷淡的旖灰蝶，其实口袋里装着糖盒。想想都觉得奇怪。但他就是有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拿出零食甜点的魔力。一次奇怪，多了，斯因就能理直气壮地跟他索要。
理完披风，尼尔卡便从口袋里一摸，捏出一颗圆滚滚的琥珀，慢慢拆开包装，撕开一角，向后叠起，送到斯因眼前。
“……我也有点。”尼尔卡说。
斯因跟他咬耳朵：“说谎，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不像我……”他握住尼尔卡的手，感觉到他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手掌颤了颤，特地等他缓过神，才接着说，“我的手心都打滑。”
刚好够近，他一口吞掉这颗圆圆的琥珀糖。犬齿咬下，把琥珀嚼成碎片。咔嚓咔嚓地响在口中，化开甜蜜的津液。
尼尔卡只是垂着眼睛，把手慢慢抽回来，拢起被握过的手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服役后，会在医疗部，不能和你一起了。”
斯因的喉咙也甜蜜，好心情地说：“那算什么？我在技术部，不就在你隔壁吗？我们照样可以当好朋友啊！而且，你还没把钱还完呢，我不会忘了你的。”
旖灰蝶有心事的时候，谁也不能撬开他的嘴。只是抬起眼，静静地望着他。斯因才发觉他见过这种眼神，刚见面的那天，尼尔卡也是这样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又不愿开口。
他见过很多蝶科，但没有一个像尼尔卡。
斯因又沉默了，要去握他抽开的手，又觉得这样有些奇怪，进退两难，只好小心问他：“……你生气了？”
尼尔卡没再回复。
授勋仪式在露天礼堂举行，尼尔卡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那对中士的肩章戴到肩上。合影时，他站在斯因右手边，和他肩贴在一起。斯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尼尔卡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理他。不愿和他再闹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聚光灯下，斯因带着一点不愿承认的示弱意味，悄悄拉住尼尔卡的袖角。
本想和尼尔卡说些悄悄话，但虫太多，一下台，他就和尼尔卡冲散了。信息素太混杂，用上蝶科的天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对方。斯因在角落里待了几分钟，还是闲不下来，调出账本，一个一个去收债——除了炒股，斯因还在学校里发展出了代写作业的业务，不管是作业还是检讨书，只要二十拉米特，斯因·阿斯特罗尼亚全部都帮你搞定。
就连检讨大户迷因斯特，原本还记着在A488的耻辱，买了几份检讨后，也成了他的忠实客户。
可收完钱的满足却也很快消散了——尼尔卡，究竟在哪里？
无往不利的嗅觉，也没法找到尼尔卡的踪迹。从小组赛回来后，信息素的纽带时时刻刻都在向他传递讯息，尼尔卡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这么久，甚至连半点信息素都嗅不见。
“斯因？”
斯因惊喜地抬起头，看清脸后，却不免有些失望：“……米凯拉，找我有事吗？”
米凯拉也学他的样子，一撩披风，坐到他边上，也不管身上的军服有没有弄脏。他笑了笑，金眸望着他。
斯因莫名想到了尼尔卡。他的眼尾是下垂的，不像米凯拉，一笑眼尾就带弯。
“一只虫坐在这里干什么？尼尔卡不在你边上吗？”米凯拉说。
斯因埋怨道：“就是呢，尼尔卡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了他好久。”
米凯拉把手伸过来，轻轻一放，一颗圆圆的东西就落在他掌心：“给你的。迷因斯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糖，据说是蜂科特产。”
斯因戳了戳掌心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白色的糖果，说：“哦——蜂科的，我没吃过。”
“平时都是尼尔卡给你带，蝶科的口味我不清楚，希望这个你也喜欢。”米凯拉说完，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拥抱。
他是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之一，要和迷因斯特他们一起进入统战部。斯因意识到分别真的要来了，难得也有些伤感：“……以后就不怎么能见到你了。”在米凯拉也要感动几句之前，他补充说，“收不到你早上打扰我睡觉的钱，我会想你的。”
米凯拉哭笑不得：“不是听说你在晚会上到处收债吗？还没有收够瘾？”
斯因也笑说：“钱永远不嫌多。”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旧书（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