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旧书（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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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科的进食过程很漫长。
斯因原本没有要现在把它吃掉的意愿。但不知为什么，自从米凯拉坐到他身旁，他就有一种想要进食的欲望。
捏着糖球，轻轻把它咬开。里头灌着已经凝成固体的果浆，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斯因舔咬着这不曾品尝过的味道，漫不经心地评价，的确不是蝴蝶的好球区。
咕嘟、咽下去。糖渣还残留在指尖，浅白的晶体几乎难以觉察，在灯光折射下，才有几分踪迹。分量小到可怜，红润的舌一舔，好像胃袋中摇晃起蜜糖的波浪……他还没吃饱。
一旦意识到饥饿，便分外难熬。咽喉一阵阵缩起、喉结滚了又滚。斯因尝过更偏激的饥饿感，薄薄一层脂肪撑不起身体，腹部几乎塌下去，和脊椎相贴，没有食物做中介，好像要把内部的血肉全部消化。
可这又是什么感觉？层叠的、长着倒刺的舌苔蠢蠢欲动，舔舐着口腔中残余的甜味。每刮一点、都有一种低频的波从声带滚出。斯因惊觉他似乎在打量米凯拉的气味腺，好像米凯拉也是食物一盘。
“……我、去找尼尔卡。”斯因直觉再留下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匆忙和米凯拉告别，视线从他后颈上撕开，狼狈挤进虫群。尼尔卡、尼尔卡在哪里？他越是急躁，越是发现这种饥饿感难以排解，几乎如同海浪，淹住他的所有感知。
信息素感受器尖叫着工作，杂乱的信息素因子争先恐后涌进斯因的鼻腔，却没有一个让他闻着好受些。斯因捂住喉咙，不愿让这种声音传到外界。声带在喉咙里颤抖、弹奏怪异的音波，路上喝得烂醉的蝶科疑惑地望着他，又纷纷朝他走来。他伸手推开一只、又一只——
瘙痒的蝴蝶骨支起，鳞翼平时隐藏的虫纹裂不受主观意愿控制，擅自翕动开合，似乎要挣脱皮肉，从身体里生长出来。这只不是、那只也不是。最后找到尼尔卡时，他几乎要把自己撞进尼尔卡怀中。
终于相拥在一起，好似找到栖息地，几欲破体而出的蝶翼安静下来，隐藏进髓鞘。未曾经历过的冲动仅仅平息了几秒，便再度涌起。这一次，连牙齿都在发痒。
斯因急切地嗅闻尼尔卡的脖颈，寻找尼尔卡的信息素。手指颤抖着，要撕开牢牢挡住气味腺的衬衣。尼尔卡没有给予他任何帮助，只是语气轻柔：“米凯拉给你吃的糖，你喜欢吗？”
清新的酸味过后是有层次的甜，与琥珀糖的味道完全不同，和蝴蝶刻在基因里的美味定义不符。斯因下意识跟着尼尔卡的问询回忆那颗糖的味道。贴得更近了些、脸颊轻轻蹭着尼尔卡颈侧的皮肤，试图被旖灰蝶的低体温抚慰。
“斯因，你还没回答我。”尼尔卡轻轻将滚烫的斯因推开了，像一把冷然的刀切开绵软的黄油，即将彻底分开之际，却被斯因强行黏在掌心。他的心难道是石头做成的？全然无视斯因湿漉漉的、可怜的眼神。
斯因的喉咙发出又小又可怜的呼噜声，喉结急促地滚动着，费力地把一头埋进尼尔卡掌心的意识拖回来，回答尼尔卡的问题：“……不好吃，太小个了，完全不够吃。”
这个回答，显然不令尼尔卡满意。斯因的唇被尼尔卡拨开，手指挤进唇间，尖利的牙被布料剐蹭，分泌的唾液沾湿了尼尔卡的皮手套。
“米凯拉给你的可是一奥坎才能买上几颗的稀有货。”尼尔卡凑过去、嗅了嗅斯因的唇，闻见上头残余的蜜糖气味，“……紫金花蜜糖，可比我给你的琥珀糖珍贵得多。”
别说什么紫金花蜜糖了，就算是琥珀糖，在尼尔卡给他尝过之前，斯因连糖纸都没见过。乱成一团的脑袋努力地转动，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尼尔卡究竟在干什么。
也许是斯因纠结的可怜样子打动了尼尔卡，又或者，他此时根本不愿给斯因整理完思绪的机会。扯开领结，白皙的脖颈就这样露在斯因眼前，坦然献出美餐。甘甜的信息素慷慨地散发出来，打湿了斯因的感受器。嗅觉从未尝试过如此丰沛的因子，仿佛一捏就能挤出芳香甜蜜的汁液。
什么思考、什么冷静。斯因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咬住尼尔卡的气味腺，把喉咙里长出的纤细口器探进肌肤之下，舔吃他分泌出来的信息素因子。将这些甜腻美味的细胞仔细碾碎、再全部放回饿得发痛的胃里。
他迷迷糊糊地、急切地，一口咬下。临要咬到气味腺前，斯因却停了下来——利齿刮过皮肤，刺出一个浅浅的牙印，尼尔卡在他齿下颤抖。斯因恋恋不舍地挪开几乎要黏在他皮肉上的牙，转而咬住他的咽喉。旖灰蝶连血都是冷的。血液滚进食管，掉进胃囊，缓解难以抑制的渴望。
尼尔卡被他咬穿了颈静脉，忍着痛和他亲昵地依偎，触角从发间探出，勾缠住斯因的黑发。失血的疼痛与眩晕，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手掌从斯因柔软的发顶，去往颈后发育不良的气味腺，再顺着脊背温柔抚摸，一点点抚去斯因沁出的汗珠、拭去溢出的泪。像在安抚一只刚刚从卵鞘中钻出来，浑身湿哒哒的可怜幼虫。
与斯因分开后，尼尔卡一直不紧不慢地和他玩着追逐游戏，利用天赋躲开斯因一次次的找寻。斯因不知道分别究竟意味着什么，尼尔卡只好用行动让他了解，和他分开，就是找不到彼此的踪迹，连信息素都无处找寻。
旖灰蝶的信息素有成瘾性，算不得什么秘密。只要按时服用，戒断反应根本不会发生。哪怕用最先进的仪器检查，在宿体遭受刺激之前，甚至都不会检测出毒性。进化到如此地步，才是旖灰蝶被虫族排斥的原因。
咕嘟、咕嘟……舌苔舔舐着往外渗血的深刻齿痕，倒刺反复刮开逐渐愈合的创口，舔吃余下的信息素。尼尔卡忍着甘甜的痛与折磨，低声说：“……吃掉米凯拉给你的东西，就会是这样的下场。斯因，你乖一点，好吗？”
……等斯因再度恢复意识，他已经躺在了寝室床上，浑身软绵，肌肉都好像松弛了下来。他好像做了一场梦，从米凯拉给他吃了一颗糖开始——之后发生了什么？
滴滴——是终端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已经换好睡衣的尼尔卡坐在床上，摆弄着手上的个人终端。
斯因忍不住咳嗽，喉咙里好像还留着一点腥甜的味道，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尼尔卡？我怎么回来了？……你今天晚上去了哪里？”
尼尔卡没有抬头，依旧在看终端界面：“我拍完照，就去和科瑞波斯上尉聊入伍的事，一直待在办公室里。而你，是我捡回来的。”
斯因疑惑道：“你把我捡回来的？”
尼尔卡对他进行柔性劝导：“你对蜂科分泌的蜜过敏，以后要多多注意饮食，不要乱吃东西。”
……过敏？这事他还真不知道。出生到现在，斯因只听说过蜂科雌虫是流着奶与蜜的科类，至于亲自尝试……市场上贩卖的蜂蜜，一罐要上百拉米特，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他把疑问全部抛到脑后，尼尔卡没必要骗他。
斯因叹口气：“谁知道我过敏啊？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吃那颗糖了，咬一口晕一晚上。挂到终端卖二手，全新无瑕，我还能卖一奥坎又三百拉米特呢。自己吃了不仅亏本，还昏了过去。”
旖灰蝶笑了，斯因总觉得要是现在的尼尔卡是虫形，一定会翘起触角。其他虫都说，旖灰蝶是最难懂的蝴蝶，可尼尔卡不一样，情绪高低很好辨别，最起码对着斯因，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情绪。他刻意讲这些俏皮话，也只是觉得从醒来开始，尼尔卡就不太高兴。
这回，他是真放心了。
从被子里爬出来，手脚并用，钻进尼尔卡的被窝，挂在他身上：“……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斯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如果分开了，我也会很想你。”
尼尔卡关了终端，垂下眼看着他：“那你……就想着我吧。毕竟就算分开了，我们也是好朋友，不是吗？”
回旋镖还是扎到了他头上，斯因斟酌着用词：“……这个……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啊！但是好朋友也要多多联系，对吧？”
越说越小心，最后，斯因只能故作强硬，旧事重提。
“……我们，我们有奥坎作证。它还在我的口袋里，你不可以突然就不跟我说话。”
斯因固执地看着他。随后是一声很轻的叹息。尼尔卡的手再一次盖住斯因望着他的眼睛，长睫在他掌心中扇动，就像拢住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是，以奥坎为证。在我还清债务之前，我们的友谊。”他刻意咬住友谊这个词不放，“……始终如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旧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