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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实 ...

  •   景蕖舟新生报到是自己去的,他一直跟在一位老师身后,看着很乖的样子。
      他跟老师聊了家里的情况后,老师又嘘寒问暖几句,说他要慢慢适应这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说出来。
      “对了,今天还有一位转校生要来,”老师说着,递给他一张表,“这是学生信息档案表,你先填着,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老师就回来了,身后同样也跟着一个人。景蕖舟别过脸看他,发现那人也是出奇的高,戴着一个半框眼镜,嘴角弧度弯弯,脸长得温文尔雅。他给景蕖舟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眉眼很温柔,浑身上下透露出谦谦君子的模样。
      老师将他带到景蕖舟旁边,也给了那人一份资料表,让他坐下填。
      青年很有礼貌,说了声“你好”,他眼睛弯着的时候,温柔又溢出来了些,火光投在他的心,暖得直发痒。
      景蕖舟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脸上戴着面具,所有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压抑的内心让他久而久之顺其自然,自己也成了他们其中一员。他厌烦这种伪装,事与罪过也因此化为乌有,只有他在努力,只有他在进取。仿佛这世界只有他一人是正常的。
      可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千万乌云中只有他一个是光彩夺目的。景蕖舟盯着他的眼睛,回了一句。他们并排坐着,各自填自己的档案表,景蕖舟偏头,视线往青年那里移,看到他姓名那一栏上面写着——陈叙听。
      原来他叫陈叙听,名字跟样貌一样温柔。
      他想了一会儿,眼睛又重新落在他身上。青年跟他差不多高,眼睫毛根根分明,他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也自然下垂,惬意又懒散的模样像朵云一样。
      那人好像注意到他的眼神,也微微歪头,他们有一瞬的对视。景蕖舟嫌这气氛诡异,避开他的目光,手肘着头不再胡思乱想。办公室里只有一两个老师在,景蕖舟填完闲的没事干,摸了会儿鱼。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姜津桓……你的名字?”那人说话轻飘飘的,嘴上带着笑意,问他。
      景蕖舟看向自己宛如数只蚂蚁踩上去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他第一眼竟也没认出来。
      “是……是啊。”
      那人的嘴角咧地更开了:“我叫陈叙听,叙言的叙,聆听的听。”
      景蕖舟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笑。
      陈叙听的脸轮廓端正,除了那双眼睛,其他的就像有意刻画出来般,极为贴合。而那双眼睛,眼角上挑,单看着就很有攻击性,但偏偏景蕖舟却看到他眼底的温柔。
      但那种纯真,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温存。
      “我从外省转来的,还不熟悉这里,以后请多指教。”
      “好、好的。”他太过热情,都给景蕖舟整不会了。
      两个大男人在这儿闲言碎语,自己何必吞吞吐吐。他这样想。
      不过一会儿,老师叫上他们,往班级走。出众的外表在一堆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尤为显眼,他们就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了班级。
      景蕖舟也很惊讶,他竟然跟陈叙听一班。
      下课时间,教室里的喧闹和追逐在看见两位转校生后都像切断了似的,只有小声的低头接耳。
      两人站在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后,刚好打上课铃,老师就先给两人安置好座位。越过一排排同学时,景蕖舟显得没那么紧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习惯了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是个展示品,任人观赏,这种观赏带着点迷茫和新奇,尤其讨论对象是自己,听着底下的人传着自己的绯闻,却无能为力。他感受过这种窥视感,而那种窥视要比这强得多。
      景蕖舟的眼神飘忽不定,他穿着白T,脖子白净细长,露在外面,但其他人尤为关注的是他右臂上缠的绷带,绷带似乎缠得很紧,密不漏肤。
      从小臂一直缠到手心,把手臂上的那条蛇捂的严严实实,只告诉老师这里受过伤,伤势还没恢复,怕吓到同学。
      后边的垃圾桶旁刚好有两个位置,他和陈叙听顺理成章成为了同桌。坐下的那一刻,景蕖舟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学生,他梦回高中,那段过往藏匿着一段阴霾。
      -
      我的高中在国外度过,那段日子我见不到阳光,它像销声匿迹了般,永远照不到我身上。
      国外的学校很大,却半点也容不下我。我在他们眼里像一个异类。
      开学的时候,我口语很差,别人说话我很多时候也听不懂,我笑着想去打招呼,他们却像看到肮脏的东西般嫌弃的避开。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那是厌恶、排斥某个人的心理反应。我知道他们在排挤我,孤立我,可我说不出任何反驳他们的话,我的面前就像有一堵隐形的墙,隔绝了所有。
      他们知道我是留学生,听不懂这里的语言,就大放厥词在我耳边谩骂,做一些歧视我的动作,我即使能听懂看懂,也懒得搭理他们,像跳梁小丑。
      第一个月,回家的途中,他们找人堵我,跟我索要保护费……什么保不保护的,都是披着善良皮囊装好人罢了。我心里很不爽,却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冲动,故作好人躺平。惹不起还能躲得起,我开始扮猪吃老虎,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在我眼里,这就像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我不作态,不表示,只想安安稳稳地把高中念完。
      然而,他们却似乎按捺不住性子,开始惹是生非。
      第三个月,一群人把我带到一个仓库里面,不分青红皂白地拿着长棍打我,用脚踹我,说着犯恶心的话刺激我,他们说我妈是小三,我妈活该会死。我竟出奇的听懂了这句话,它就像一把把刀子,直□□的心脏。我眼睛微微颤抖,压抑着心中的那团火,我能感受得到,它在肆意燃烧。我放弃无力的挣扎,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直到仓库门反锁。
      打在我身上的、传入我耳朵的,我实实在在体会到了。我流了鼻血,血液顺着往下滴在嘴唇上,我无所事事抿了一口,难闻、难吃、难受,就像朦胧涟漪的梅雨季中散发出不堪的铁锈味。
      昏暗的房间,我只感觉到疼痛,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心也很疼。微弱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那抹光照到了被打掉的银色项链上,我爬起来捡起,那是妈妈生前送我的礼物。光影交错,这里仿佛是一个温馨的避风港,让我逃离外界的喧嚣和纷扰。
      一周后,我把带头打我的人约到了树林里,他诧异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没什么表情,身上还缠着绷带,开口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说:“我其实也没有爸爸,你知道我爸爸怎么死的吗。”我自言自语,“他是被打死的,被我给打死的。”
      那人后退几步,明显慌了。
      我刻苦隐藏了那么久的野性,到头来,还是败给了我是他的孩子。
      我嘴角扬起,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骗你的,我下手不会这么狠,给你看样东西。”
      我拿出小型mp4,播放了一段视频,放到他眼前,视频里正是仓库那天我被殴打的画面。
      “你说要是全校老师都知道你败坏学校风气,他们会怎么处置你。”我依然露出那个笑容,像在看一场喜剧。
      我翻出下一个视频,里面是前月他们问我索要保护费的画面,几行人将我围着,我在那里哭着、喊着。“愚蠢的可怜人”,他们那时候是这样评价我的。
      “你敢算计我!我要你得不偿失!”
      他叭叭叭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我嫌他烦,拳头直接砸在他脸上,狠戾地盯着他:“咱们,先算笔账吧。”
      我骑坐在他身上,抓着衣领,一拳一拳砸向他,拳拳到肉。粘稠的血渍挂在我手上,绷带也浸湿了,混合着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血,我俯视看他像老鼠一样瑟瑟发抖,竟有一时的爽快。等我手臂酸痛时,我掏出烟点上,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良莠淆杂。
      夹入刺鼻的血腥,吸入鼻腔,雾缭随即散开,我弹了弹烟灰,扬着眉,眼神轻蔑望着他,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刻在我的眼睛里,我心血来潮,捡了一片树叶,用血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然后贴在了他脑门上。
      我站起身,给他拍了张照,嗤笑一声,扬长离去。
      我退了学,至此我的人生罄竹难书。
      -
      “砰”的一声响砸在桌子上,这躁动惊醒了景蕖舟,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视线抹了一层朦胧的雾感,他还没看清状况,一道温柔的声音就传来了:“怎么了,被吵醒了?”
      那层薄雾始终不散,他又揉了揉眼睛,大致看清那人的轮廓。陈叙听就坐在他眼前,手里还拿着刚刚倒下的书本。
      景蕖舟扶着额头,发现身边除了他,班里基本没了人,操场倒是热闹。他这才发现,自己睡了一节课竟没人喊他,他转头质问陈叙听:“我睡一节课怎么不喊我,老师知道吗?”
      陈叙听把整理过的书移到景蕖舟旁边,轻笑道:“我跟老师说你头疼休息,不过这节体育课没法上了,老师让我帮你补习。”
      景蕖舟枯燥无味的翻着新书,他注意到书皮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字迹行云流水却不失潦草,耐人寻味。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能写得这么洒脱,手不停地在名字上抹来抹去,蹭了一指黑墨,还不忘跟陈叙听道谢:“你字写得真漂亮,谢谢帮我写名。”
      “是你名字漂亮。”陈叙听道,“这节课你想干什么?”
      “不是你说补习吗?”
      “那是老师要求的,不是你想的。”他慢条斯理的讲话,脸上总是带着笑,让人觉得这人好说话,好交往,“其实我觉得补习也……”
      “累死老子了啊啊啊——”门口蓦然传来叫喊,声音如雷贯耳,仿佛要把整间教室搞垮。那人盖过陈叙听的声音,两人都面不改色的朝门口看去。
      少年含辛茹苦般嚎叫,等到目光呆滞的与那两人对视,他的嘴巴才缓缓闭上。少年吞了吞口水,气氛有说不上来的尴尬。
      “好巧啊,你们……都在呢。”少年用笑容掩饰尴尬,随后解释了一通,“我上次体育测试没及格,老师让我训练完再跑两圈,我不想跑就偷溜回教室了……你们新来的不知道,那简直堪比魔鬼啊!”
      少年哭诉着他的命苦,可见那两人无动于衷,干脆不演了。他容貌清澈,眼里尽是少年时期触碰过的繁星点点,它从眼睛里划过,刻下这世间最美好的心愿,夺目又耀眼。
      “我叫张裕淳,”他用衣角抹掉了手中的汗,朝景蕖舟抬手,“是这里的副班长,以后有什么困难,及时找我。”
      景蕖舟也忙不迭握住他的左手,他感受到张裕淳在克制僵硬的身板,手的力度极为大。他知道这是紧张过度的反应。
      于是景蕖舟也学着陈叙听那样,眼角弯成半弧,眉梢放松下来,笑眯眯道:“姜津桓,刚来这里还不太熟悉,以后就拜托副班长帮忙啦。”
      张裕淳点点头,回到座位上擦汗。
      闪烁微红的亮光隐约可见,它挂在景蕖舟的脖颈上,垂落到胸口,随着他的动作弧度一摇一晃,那红光也似喜欢捣蛋,不让人捕捉到它的踪迹。
      他的人生像雨时逢春,在晦暗的雨季迎上初春迹象,一去不复返。渐渐的,雨开始如瓢泼倾泻生长,越过膝盖、胸口,这里仿佛浩渺无垠,成了湖蓝色汪洋。没人教他怎么跟人打招呼,怎么展现自己的发光面,他宛如天边半轮月亮独自驻足痴望,只想在云里藏的更深。
      “你耳朵上有洞,你在打耳钉?”陈叙听专注的盯着他耳朵看,“有很多唉。”
      景蕖舟身子半侧,耳朵上的钉子全都取下了,他没有看陈叙听的眼睛,手微微抓着脖子,极力想挡住锁骨下的两颗小钻:“以前玩心大,喜欢跟风就打了……你会不会以为……我是混社会的?”
      “我也喜欢打耳洞,不过家里管的严,不让打。”他没有刻意回答景蕖舟的问题,而是说,“而且我怕疼不敢,你打那么多,说明你很勇敢啊。”
      景蕖舟愣了一瞬,他只是想让自己看着没那么软弱,好欺负。网上都说,纹身、打钉都会让人的魅力提升一倍,那些肌肉紧实粗厚的男人身上纹的花臂会让人觉得他不好惹,别人都避之若鹜,而脸上打着奇形怪状的钉子会让人觉得反胃。可景蕖舟需要,他需要这样。他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懦弱、胆怯的一面。他装作谁也不认识的模样,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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