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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路有冻死骨 ...

  •   玢儿不是从小就被买进来的,她是自己把自己卖进来的。

      那天正是赶集的日子,冯曦偷了几分闲跟着二哥去集市上。

      林周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赶集的那天集市会开一晚上,冯曦一直陪着二哥采买,顺便给楼里相好的小姐妹带了她们想要的小玩意。

      他是在一个水塘边的草垛子边上发现的玢儿。

      那个时候玢儿被打的浑身是伤,看到冯曦的那一刻,玢儿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恳求冯曦救救她,实在不行带走她,要不然她就要在这里被打死了。

      冯曦没法子,他松不掉玢儿拽着他衣服的手,也叫不醒昏死的玢儿。

      这个时候二哥又叫着他的名字,他只能把二哥叫过来。

      商量再三,二哥不想管这闲事要把玢儿拽着他衣服的手掰开。

      “一年到头死的人那么多,双生桥下面每年总要冻死一两个。这是她们的命,你就不要管了。”

      冯曦看着玢儿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眼眶微微泛红。

      就在二哥动手的时候,玢儿醒了过来。

      她眼神里全是恐惧和绝望,还夹杂着一丝哀求。

      冯曦实在不忍心,只能苦苦求二哥。

      二哥向来疼他,看着冯曦眼里的恳求,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两人把玢儿抬上托粮食的班车,带回了巷子。

      人送回来的那天晚上,冯曦跪在妈妈的屋子前面。

      妈妈让他跪了一宿。

      而玢儿把自己卖进了巷子,用了两年她成了楼里最红的姐儿。

      兴许是因为这份救命之恩,玢儿平日里对他格外照顾,常接济他,送些穿不着的衣服料子,平常也会塞些吃食给他。

      ------

      “三儿,回来了啊,赶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路叔看着冯曦回来,赶快递了杯热茶给他让他暖暖身子。

      老人正对着油灯拨弄算盘,铜珠子在光晕里泛着乌青。

      冯曦接过了热茶,一口就喝了下去。可才喝下去就不住的咳嗽起来。

      路叔看到他这个样子笑个不停,就差没直接捂着肚子笑了。

      “路叔,这..咳..咳咳,这是酒?”

      他好不容易停下咳嗽问面前咳嗽不停的路叔。

      路叔笑眯眯的,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从桌子上的茶壶中又倒了一杯,一口倒进嘴中。

      “你啊,还是喝不了酒。这天这么冷,喝杯烧刀子暖暖身子不比喝啥都暖和。”

      路叔又从热炉子上取烧的沸腾的水壶给冯曦递过去。

      “喝吧,这首专门给你烧的,就等着你回来了。听说你去玢姐儿那里了?”

      冯曦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意思,他感觉整个嗓子眼都烧了起来,整个脸被辣的通红包,他还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他小心翼翼的喝着热水,冲淡了嘴里那股子酒味。

      “妈妈叫我去给送热水。”

      路叔听到反应过来,突然凑上前。

      “那你看到了谢少爷了吗?”

      他放下手中的碗,听着路叔的问题。

      “就是谢淇,谢少爷。人家刚刚从金陵过来的,说是刚刚从南洋留学回来,到我们林周来访乡。也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个啥子好学的,不就是个穷壤破乡嘛,放得好好的金陵城不待要来这。”

      路叔有些喝醉了,红晕爬上了他那张粗糙的脸。

      冯曦也没回复路叔的问题,他知道路叔是喝醉了,就是没事一个人自话自说。

      “谢少爷这次回来,怕是要查账的。” 路叔突然压低声音,“晌午瞧见谢少爷往账房钻了,夹着本蓝皮册子,封面上印着财政部的火漆印。”

      他心里一惊,想到自己在里屋看到的账册。

      冯曦有些为玢儿担忧,牵扯到这里面,估计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别瞧人家穿得鲜亮,” 路叔突然打了个酒嗝,浑浊的眼睛映着灯芯跳动的光,“绸缎庄的周账房说,去年湖丝税多收的三成,全进了南京某位大人的私账。谢少爷这次回来,怕是要拿咱们听香楼的胭脂税开刀。”

      “玢姐儿屋里的账册......” 冯曦突然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叔的算盘珠子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小崽子别瞎打听,那是楼妈亲自交给谢少爷的。”

      老人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 “噼啪” 溅在冯曦手背上,"你只需记得,玢姐儿能从水塘边的死丫头变成头牌,靠的不是胭脂水粉,是楼妈手里的账本。"

      "路叔," 冯曦忽然抬头,炉灰粘在指尖像未干的墨、

      玢姐儿...... 识字吗?"

      老人的旱烟杆在火盆沿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棉鞋上:“她呀,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

      烟杆突然指向冯曦的胸口,“可你别忘了,她能在半年内让听香楼的胭脂税单平白多出五十元,靠的是这 ——”

      路叔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贵人来听香楼找乐子,图的不是姑娘的字画,是她们耳朵尖上的消息。"

      火盆里的火突然暗了下去。

      冯曦想起下午在玢儿屋里,谢淇和玢儿的对话。

      “睡吧,明早还要给前院送煤。”

      路叔吹灭油灯,火盆的余烬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过了一会路叔就渐渐没了声音,他把路叔扶到了床上,为路叔整理好了铺盖。

      冯曦一个人收拾好了桌子上的酒壶和茶壶,把火盆中的火星子整了整,免得晚上不留神烧了起来。

      夜色漫进厨房时,冯曦蹲在灶前添柴。

      火舌舔着铁锅,映得他脸忽明忽暗——炉灰在潮湿的空气里变得黏腻。

      他用着炉灰,掏出本藏着的千字文,在地上划拉着今天看到的字迹。

      “听香楼月均进项三百二十元,较去年激增两成,与湖丝税浮动曲线吻合。”

      他只能记得上面写的什么,后面的内容却是不理解.

      冯曦沉默着,他脑子里面乱糟糟的,脑子里不断闪过今天见到的场景和画面。

      那些数字好像活了似的,在炉灰里扭来扭去,搅得他心里乱糟糟的。

      林周城内势力盘根结错,想要查税务,那势必是要掀起一番风浪,他们这种浮萍一般的人物混进这里面,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路叔的话像把重锤,在他耳边不停地敲。

      冯曦心里清楚,这账本背后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而玢儿,她知道吗?

      “三儿?”

      玢儿的声音从厨房外传进来,绣鞋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

      冯曦慌忙用炉灰盖住字迹,转身看见玢儿披着件月白斗篷,鬓边的茉莉簪换成了银蝶步摇,在风雨里微微颤动。

      “给你带了块桂花糖。”

      她从袖袋里摸出油纸包,指尖的胭脂香混着糖霜味。

      “方才谢少爷问起你,说你送水时碰倒了砚台。”

      冯曦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接过糖块。

      他想起下午确实撞翻了谢淇的砚台,墨汁泼在账册边缘。他着急忙慌的道歉,却见谢淇轻笑一声,用钢笔在墨渍旁画了朵小茉莉。

      “玢姐儿。”

      冯曦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斗篷下的皮肤冰凉。

      “谢少爷看的账册......”

      他瞥见玢儿腕间的烫疤,和自己的几乎对称,他是三年前在厨房替楼妈端滚水时落下的。

      “那上面的数字,是不是和税单有关?”

      玢儿的身子猛地僵住,银蝶步摇在风雨里发出细碎的响。

      她盯着冯曦的眼睛,忽然伸手替他拂开额前的碎发:“小傻子,问这些做什么?”

      指尖掠过他腕间的疤痕,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你只需记得,谢少爷是来查账的,而我们......”

      她望向厨房外的雨幕,听香楼的灯笼在风雨中明明灭灭,“是账本上的一串数字。”

      灶膛里的火又旺了起来,映得玢儿的侧脸忽明忽暗。

      冯曦看见她鬓角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耳后,露出一道浅红的勒痕 —— 那是今晚接客时,金链子留下的印记。

      他忽然想起谢淇在账册上画的小茉莉,想起码头那日贵公子风衣下摆扫过的煤渣,终于明白,这个总带着雪松香水味的贵公子,和自己、和玢儿,都被拴在同一本账册上。

      “我在账册上看见,”

      冯曦忽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胭脂税那页,谢少爷写了句 ' 与湖丝税勾连 '。"

      玢儿的眼睛猛地睁大,伸手捂住冯曦的嘴。

      银蝶步摇的流苏扫过他的鼻尖,带着刺骨的凉:“别说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却比平日接客时的假笑更真实,“明天去西街买些茉莉花,谢少爷说......”

      她顿了顿,接着说:“说茉莉开的时候,账就该算清了。”

      厨房外的冻雨越下越大,冯曦望着玢儿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银蝶步摇的光渐渐变成个小点,最终融入听香楼的灯火里。

      那时的他以为,贵公子的鞋跟只会踩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却不知,这双鞋早已踩过码头的煤渣、账房的灰尘,还有无数像他和玢儿这样的小人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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