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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突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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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灯会。
秦淮河畔人潮如织,周明远提着那盏素梅灯,在攒动的人群中寻找红海棠的身影。方才在猜灯谜的摊子前,他不过低头系个鞋带的功夫,再抬头那人就不见了。
"班主——"
呼声淹没在喧嚣里。河面上千百盏花灯顺流而下,映得水面碎金浮动。周明远突然瞥见桥头一抹胭脂色——红海棠斜倚石栏,正往河里放灯。夜风吹起他鬓边碎发,露出耳垂上一点银光,竟是枚小巧的丁香坠子。
"怎么戴这个?"周明远气吁吁跑到跟前。
红海棠将河灯轻轻一推,那盏并蒂莲便晃晃悠悠漂远了:"你娘留下的。"他指尖还沾着蜡油,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她说......要戴着见意中人。"
周明远心头剧震。
第二节·惊鸿
突然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原来是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踏翻了灯笼架,火苗窜上纱帐。红海棠猛地将周明远往身后一拽——
"刺啦"裂帛声响起。周明远低头,见红海棠的袖子被铁钩划破,雪白手臂上赫然一道血痕。
"没事。"红海棠随手扯下腰间汗巾包扎,却见周明远已经单膝跪地,捧着他的手腕轻轻吹气。
"会留疤的......"
红海棠忽然俯身。周明远只觉额间一凉,竟是那枚丁香坠子贴了上来:"傻小子。"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戏子身上......哪能没几道疤?"
远处烟花炸响,照亮两人交叠的身影。
第三节·夜话
回程路过药铺,周明远非要抓药。
红海棠靠在医馆屏风上,看那少年与老郎中比划伤口深浅。药碾子咕噜噜转着,将月光碾成细碎的银粉,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
"班主笑什么?"
"笑你。"红海棠接过药包,指尖在周明远掌心一勾,"这般操心,倒像我娘。"
周明远耳根发烫,却见红海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暗红,像朵凋谢的梅。
"旧伤犯了?"
红海棠将帕子一团:"不妨事。"他指着远处卖糖人的摊子,"去买个兔儿爷,要......"话音戛然而止。
周明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角阴影里,有个戴斗笠的男子正死死盯着他们,腰间佩刀闪着寒光。
第四节·暗潮
那夜之后,红海棠开始早出晚归。
周明远总见他与陌生人在厢房密谈,有次还撞见三师兄捧着带血的布条出来。问起来,只说班主练功伤了手。
正月廿三,雪后初晴。
周明远在晒戏服时,从红海棠的鹤氅里摸出一封火漆信。漆印上熟悉的周家族徽让他浑身发冷——本该在狱中的周行志,三日前竟被秘密释放了。
"好看么?"
红海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周明远转身,见他斜倚梅树,手中把玩着那枚丁香坠子。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班主早知道?"
"知道又如何?"红海棠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鲜红,"朝廷要查漕运亏空,自然......要留个替死鬼。"
一片梅落在周明远肩头。红海棠伸手拂去,指尖却在他颈侧流连:"元宵那晚......"
"班主!"拾儿慌慌张张跑来,"刑部的人把前院围了!"
红海棠神色骤变,猛地将周明远推进假山缝隙:"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出声!"
第五节·春雷
周明远从石缝中看见,红海棠被官差推搡着押走。
那人始终挺直脊背,唯有经过梅树时,突然扯落腰间玉佩往地上一摔——碧色碎片四溅,其中一片正滚到周明远脚边。
他拾起来,发现玉背刻着蝇头小字:
"妆奁夹层,速离金陵。"
惊雷炸响,今春第一场雨轰然而至。
雨水顺着假山石滴落,周明远攥着碎玉的手指节发白。远处官差的呵斥声渐渐消散在雨幕中,只剩满地凌乱的脚印和那株被撞断的梅枝。
"周师兄!"
拾儿从角门溜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塞给周明远一个油纸包:"班主让我给你的......说是......"话未说完便哽咽了。
纸包里是半块月饼大小的铜钥匙,边缘刻着细小的梅花纹。周明远翻过钥匙,背面用朱砂点着三个小点——正是母亲生前在戏本上做记号的习惯。
"他们为何抓班主?"
拾儿抹着眼泪摇头:"只听说是旧案......"突然压低声音,"但班主今早特意嘱咐,要您立刻去取妆奁里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
第六节·妆奁
周明远翻进周家旧宅时,檐角铜铃正被狂风吹得叮当作响。母亲生前住的西厢房蛛网密布,妆奁上积着厚厚的灰。
钥匙插入暗格时发出"咔嗒"轻响。夹层里躺着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赫然是周行志的私印。翻开第一页,永昌十五年三月的记录被朱笔圈出——"漕银八千两,付梅花苑赎身钱"。
"原来如此......"
账册最后一页夹着张当票。周明远借着闪电光亮辨认出"永昌典当"的字样,抵押物那栏却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只隐约看出"血书"二字。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小少爷好雅兴。"刘管事举着灯笼站在雨里,脸上褶子堆出个假笑,"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他身后站着四个带刀侍卫,雨水顺着刀尖往下淌。
第七节·对峙
周行志端坐在祠堂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个青瓷药瓶。
"红海棠中的是西域奇毒'七日香'。"他瞥了眼周明远手中的账册,"解药么......"
"你想要什么?"
"聪明。"周行志轻笑,"我要你明日当众指认,红海棠为侵吞漕银毒杀林红袖。"见周明远瞳孔骤缩,他又补了句,"当然,会给你编个凄惨的身世——被仇人养大的苦命少爷,多感人?"
烛火爆了个灯花。周明远突然发现供桌上母亲的牌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簇新的长生牌位——"爱妾刘氏之位"。
"她配么?"周明远冷笑,"一个毒杀主母的贱婢。"
周行志猛地拍案而起,药瓶骨碌碌滚到周明远脚边:"你以为红海棠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要不是他......"
"当年是你为吞漕银栽赃戏班!"周明远一脚踩碎药瓶,"母亲发现后,你们就......"
话未说完,后脑突然剧痛。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刘管事举着染血的烛台,周行志弯腰捡起块碎瓷:"无妨,半粒也够他开口了。"
第八节·残香
周明远在梅香中醒来。
眼前是熟悉的青纱帐,枕边放着那本账册。他挣扎着起身,撞进一双通红的眼睛里——红海棠披着囚衣坐在床边,腕上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班主?!"
"嘘......"红海棠将个冰凉物件塞进他手心,"永昌典当的暗格钥匙......"话未说完突然咳血,点点猩红溅在周明远衣襟上,"你娘的血书......在......"
门外传来开锁声。红海棠猛地将周明远往床底一推,自己撞翻了油灯。
"找死!"
衙役的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中,周明远死死咬住嘴唇。他透过床缝看见红海棠被拖走时,往地上扔了个东西——那枚丁香耳坠滚到床底,在尘土中闪着微光。
第八节·血书
永昌典当的暗格里,静静躺着幅白绫。
展开来,是母亲用血写的诉状。字迹斑驳处还能辨认出"漕银""毒杀""周刘合谋"等词。最惊心的是末尾那行小字:
"妾身饮鸩,惟愿吾儿明远......远离周家。"
血书背面粘着张当票残角,日期正是母亲去世前三天。周明远突然明白红海棠为何年年祭灶要扮女相——那日,正是母亲的忌日。
暮色四合时,他敲响了督察院的登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