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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偷看戏子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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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劫
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光,周明远的布鞋踩过水洼时,同学们的说笑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伞骨——那里还残留着红海棠掌心的温度,混合着雨水蒸腾后愈发清晰的胭脂香。
"明远!"陈家大少爷陈泽突然勾住他脖子,"你莫不是被那戏子勾了魂?"周围顿时爆发出暧昧的哄笑。
周明远耳根发烫,却听见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冷硬声调说:"不过借个伞的事。",话是这么说,但手还是无意识抚摸从红海棠那里的顺来的胭脂盒盖子。话音未落,巷口"吱呀"一声,周宅的黑漆大门正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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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檀香与火药
周行志立在影壁前,靛蓝长衫下摆沾着墨汁,手里攥着半卷《朱子家训》。他鼻翼微动,那两道如刀刻的皱纹突然加深:"跪下。"
厅堂里的自鸣钟恰好敲响七下,铜锤每撞一次,周明远就看清一样东西:父亲腰间褪色的玉佩,供桌上母亲的牌位,以及自己袖口那抹晕开的胭脂——艳得像血。
"你身上有下九流的臭味。"周行志的戒尺挑开儿子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红痕。那是红海棠发钗滑落时刮的,此刻在煤气灯下竟显出几分旖旎。
戒尺破空声惊飞檐下燕子。第一下抽在肩胛骨时,周明远突然想起红海棠说的:"你们读书人的骨头,比我们戏班子压腿的杠子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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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瓷瓶里的风暴
"那是梅花苑的戏子!"周行志的茶盏砸碎在青砖地上,"捧戏子、抽大烟、逛窑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学你表哥...被那戏子勾了魂儿。和他私奔啊!..."
碎瓷飞溅到周明远膝前,他盯着那片锋利的白,突然发现父亲的手在抖。这个发现比戒尺更痛——原来端方严正的周老爷,也会怕。
偏房传来姨娘劝解的声音:"老爷,明远才十五......"
"正是十五才要打!"周行志扯开儿子中衣,戒尺指着心口厉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他们的眼波是钩子,笑涡是毒药!"最后半句突然哑在嗓子里,因为少年抬头时,眼里有他熟悉的东西——二十年前,他在秦淮河的画舫上,也是这样望着那个弹月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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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夜雨重临
三更时分,周明远趴在床上闻着药油味。窗外又下雨了,雨滴顺着瓦当流成一道水帘,恍惚间变成戏台珠帘晃动的声响。他摸出袖中暗藏的物件——半片被戒尺打断的胭脂盒盖子,内侧刻着小小的海棠花。
东厢房突然传来咳嗽声,周明远捏紧碎片。月光照亮案头诗集,被父亲撕毁的那页《雨霖铃》里,有句用朱笔圈过的"此去经年"。
后巷传来飘渺的夜戏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周明远把胭脂盖按在跳动的胸口,那里新添的伤痕,正渗出少年人独有的、滚烫的血。
夜奔
周行志的鼾声终于从书房传来,沉闷而规律,像衙门升堂前的鼓点。周明远从床上坐起,肋下的戒伤痛得他吸了口气,可这疼却让他更清醒。他摸出藏在枕下的半片胭脂盒盖,指腹蹭过那朵小小的海棠花——它像一团火,烧得他睡不着。
窗外,月光被薄云遮得朦胧,正是夜行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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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墙
周家后院墙根下种着一排夜来香,浓烈的香气正好掩住翻墙的动静。周明远踩着水缸翻上墙头,布鞋底蹭落的瓦片“咔”地一响,他浑身僵住,心跳如擂鼓。
偏房的灯没亮。姨娘今晚被父亲训斥,早早熄了烛火。
他跳下墙,落地时伤处一疼,差点跪倒,却咬牙忍住,只低低“嘶”了一声。巷子里野猫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他,像无声的嘲笑——**周家少爷,竟学那偷香的浪荡子夜奔**。
夜戏
梅花苑的戏台搭在城南的破庙前,平日里香火寥落,夜里倒成了热闹去处。周明远没敢走正门,绕到庙后一棵老槐树下,踩着树瘤爬上去,正好能望见戏台全景。
红海棠今晚唱的是《游园惊梦》。
他扮杜丽娘,水袖一抛,如云如雾,眼波流转间,台下看客全成了痴人。周明远趴在树枝上,掌心被粗糙的树皮磨得发红,却浑然不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的嗓音清亮里带一丝哑,像掺了细砂的蜜,听得人心里发痒。周明远突然想起父亲那句“戏子无情”,可红海棠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眼里的泪光在灯笼下明明灭灭,竟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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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
戏唱到一半,台下突然骚动。几个衙役提着灯笼闯进来,领头的厉声喝道:“宵禁时分,聚众听戏,统统抓回去!”
人群炸开,看客四散奔逃。班主慌忙上前赔笑:“差爷,我们这是义演,给城隍爷贺寿的……”
衙役一把推开他:“少废话!梅花苑没交例钱,还敢夜里开锣?”
红海棠站在台上没动,胭脂染红的眼角微微扬起,竟笑了。她突然抬头,直直望向槐树——
**和周明远对上了眼。**
他一惊,脚下一滑,树枝“咔嚓”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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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逃
周明远摔进灌木丛,还没爬起来,一只冰凉的手就拽住了他的腕子。
“快走!”红海棠不知何时已冲到树下,戏服都没换,只匆匆摘了头面。她拉着他往后巷跑,绣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沾满裙裾。
周明远肋下的伤疼得厉害,可他的手指紧扣着他,像一道挣不开的锁链。两人钻进一条窄巷,红海棠突然把他推到墙边,自己挡在前面。衙役的灯笼光从巷口晃过,没照进来。
逼仄的黑暗里,周明远能闻到他脸上的脂粉香,混着汗,甜得发腻。他的呼吸喷在他颈侧,轻得像羽毛搔过。
“周少爷,”他低声笑,“你爹知道你来这儿吗?”
“……”周明远不说话。
“看来是不知道了。”看见周明远的肋骨下渗出处的血。“被罚了?”
周明远点了点头。红海棠无奈轻笑一声,弹了他的额头一下。顺势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周明远手里。“这孩子…快回去吧!”
归途
天亮前,周明远翻墙回府,刚落地,就听见一声冷笑。
周行志站在廊下,手里握着家法藤条,月光照得他脸色青白。
“去看戏了?”
周明远没答,只是慢慢跪下去,可嘴角却抿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他袖子里,藏着红海棠塞给他的一枚耳坠——小小的银海棠,花蕊里嵌着红豆,像一滴血。
疗伤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
“怎么又背着你父亲跑来了?”
“无聊,过来看看而已”
周明远坐在红海棠的妆台前,肋骨处的伤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大口呼吸,怕牵动那一片淤紫的皮肉,可红海棠的手指已经按了上来。
“嘶——”他猛地绷紧脊背。
“现在知道疼了?”红海棠冷笑,指尖却放轻了力道,“翻墙看戏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拧开一只青瓷小罐,挖出一块药膏。那药膏泛着琥珀色,气味辛辣里混着一丝苦,像是某种江湖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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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
药膏抹在伤处时,周明远倒吸一口凉气。那药先是凉,而后渐渐发烫,像一团火在皮肤底下烧。红海棠的掌心贴着淤青缓缓揉开药力,指尖偶尔蹭过他完好的肌肤,触感竟比伤处更灼人。
“你们读书人,骨头硬,嘴更硬。”他嗤笑,“挨了两次打还跑出来,不怕你爹再打断你两根肋骨?”
周明远没答,只是盯着铜镜里的他——红海棠已卸了戏妆,素净的脸在烛光下像一尊白瓷,唯有眼角还残留着一点胭脂,像是哭红的痕迹。
“为什么要帮我?”他低声问。
红海棠的手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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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因为……”他忽然俯身,呼吸拂过他耳畔,“我欠你们周家的。”
周明远一怔,刚要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红海棠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迅速拉下床帐。
透过纱帐,周明远看见一个黑影停在门外——那人身形瘦高,腰间挂着一块眼熟的玉佩。
**是父亲周行志的贴身玉佩。**
可父亲明明该在府里……除非,他早知道自己偷跑出来。
红海棠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肩膀,直到那脚步声远去,他才松开手,唇色发白。
“你该回去了。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他声音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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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耳坠
周明远起身时,肋下的伤已经没那么疼了,可心里却像堵着什么。他摸出袖中的红豆耳坠,递还给他。
红海棠没接,只是笑了笑:“留着吧,辟邪的。”
他捏紧耳坠,银海棠的尖角刺进掌心,微微的疼。
“你刚才说……欠周家的,是什么意思?”
红海棠背对着他整理药罐,烛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隔开两人的屏障。
“小孩儿,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活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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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周明远翻墙回府时,东厢的灯还亮着。
他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咳——姨娘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光照出她腕上那只金镯。
“明远,”她轻声说,“你爹在祠堂等你。”
周明远握紧红豆耳坠,银链缠在指间,像一道挣不开的枷锁。
祠堂的门半开着,周行志背对着他,手中握着一根新折的藤条。
供桌上,母亲的牌位前,放着一封泛黄的信笺。
**信封上赫然写着——**
**“梅花苑红袖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