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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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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会议室。
屋里的气氛凝重到有些可怕,空气都不流通了一样,明明坐了一屋子人,却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熬了一个大夜的董礼禾坐在底下使劲掐自己大腿,看着最前面面色通红的老局长,连个呵欠都不敢打。
“这件事首先要联合市政厅,确认运输器的飞行路线,以后得路线也要密切关注,绝对不能再出现这种问题。如果不行,报告递给我,我直接塞到议员面前去。”德高望重的老局长已经脱离一线好几年了,平时跟个吉祥物一样,出席一下会议,提点一下后辈,偶尔还走自己的人情,给底下人办案子走个方便。今天董礼禾考虑了半天,给报告挂了个一级警戒,一路送到局长系统里了,于是整个一部和技术部的人,什么值班的休假的头洗了一半的,全都被叫回来开会。听说老局长在办公室里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把宝贝茶杯砸了。
“第二,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把消息给我压住,出了这间屋子,我只要听到关于这件事的一个字,你们全都给我打包滚蛋!”
“第三,小董,你们队里抽人去调查几个自毁芯片之间的关系,没地方下手就从人际关系开始,挨个儿走访摸排,连死者养过什么蚂蚁都给我摸清楚,人手不够就调三队的。”
“最后!”老局长狠狠拍了拍桌子,吓了一个正在打瞌睡的技术组的警员一激灵,一脚踢在桌腿上,桌子腿在地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最后,技术组,去申请科学院的技术支持,和一队协同配合。”
老局长跛着脚,端着自己那个巨大的茶杯,一步一步走出了会议室,其他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董礼禾看着自己队里这熬得跟干尸一样的人,拍了拍身边新入职不久的小路的肩膀,说道:“先休息,下午集合。”
几个人简直是感激涕零,小路头发抓得跟鸡窝一样,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一把握住了董礼禾的手,说:“队长,你哪儿是我队长,你简直是我爸爸。”
“别贫了,准备打硬仗。”
回到办公室里,董礼禾抓了一把茶叶放到杯子里,刚提起热水壶,想了想,又添了半把。茶叶在热水里翻滚,又逐渐展开,填满了茶杯的大半空间,茶香味在屋子里散开来,董礼禾深深吸了一口,脑袋好像是清醒了一点,却还是愁得不行。
“星链,调档,意外事件,王乐。”
“正在搜索档案库,请您稍候。”
电脑屏幕上跳出整个案件的详细资料,董礼禾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要背会了,但还是生怕漏掉什么细节,用手指头指着一行一行看。
意外事件对于人际关系的调查可以说是没有,现在芯片也丢了,基础信息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是关系网了,董礼禾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恨不得把鸡蛋撞出个缝来。
又把案卷看了一遍,董礼禾叹了口气,还是只有从事发地周围的商家挨个儿走访这一种办法。他这边正考虑着让谁去干这出力不讨好的地毯式走访的活儿,内线电话却响了起来。董礼禾撇了一眼时间,早上六点,这个时间打来的内线电话,九成九是接警台,董礼禾在心里狠狠骂了两句脏话,才把电话接起来。
“刑侦一队董礼禾。”董礼禾的声音听着像马上要昏厥过去了。
“接警台,合伦医院接收一名楼梯滚落患者,抢救无效死亡,家属要求尸检和刑事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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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高峰再宽的路也得堵成一锅粥,世纪大道是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一条笔直的路一直从明岛通到十八区,这条路拓宽了四次,眼看着马路牙子马上就要贴到旁边三区的居民区围墙了,终于是停住了扩张的步伐。警车好不容易挪到了医院门口,情况也是不容乐观,不少病人都是硬挺了一夜,到早上实在是撑不住了才会叫救护车,医院这边的急救电话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忙得焦头烂额。董礼禾的车前面就停着两辆救护车,一辆还呜哇呜哇地拉着警报,车子刚一停稳一队医护人员已经冲了上来。
他们这边不是什么紧急的情况,董礼禾也没开警灯,就跟在车流后面慢慢往前走。好不容易靠近急诊部门口,一个蹲在路边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噌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砰砰地敲着车窗。
“哎哎哎,干什么呢!”驾驶座上的警员打开副驾的车窗呵了一声。
“我报的警,我报的警。”那个男人弓着腰,拍着自己的胸脯,车窗刚降下来一点,脑袋就急不可耐地从窗户缝里往里伸,好悬没贴在董礼禾脸上。
“您先冷静一下,我们先把车停好,再过来找您了解情况,后面堵着一排车呢。”董礼禾向后让了让,示意男人先让路。
男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退到一边,脚下不停地来回踱步,眼睛却一直跟着警车走。
“人都走了,才弄得火急火燎的,早干什么去了。”身旁的警员关上了车窗,刺了一句。
董礼禾呵呵笑了两下,没有应声,手指轻轻敲着大腿,心里感叹着又碰到不好应付的当事人。
车子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块空地,董礼禾下车之后理了理自己的制服,打开了胸前的执法记录仪,走到男人面前问道:“是您报的警吗?”
“是我是我,我是乔宝文的儿子,死者,死者的儿子。”男人的头发十分凌乱,几乎就是朝天炸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毛衣右半边揶进了裤子里,左半边耷拉在外头,还漏出一截藏蓝色的秋衣。
“具体什么情况?”董礼禾在这边问着,另一个警员就在一边疏散围观群众。有些好信儿的人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脖子伸出二尺长,努力朝这边看着。眼看着那些人赶不走,他只能又回来尽量挡住那些看向这个近乎崩溃的男人的视线。
“早上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我爸死了,我就赶来医院了。我爸身体健康得很,现在人躺在太平间里,身上都是伤!”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很亢奋,说完这一句还看了一圈周围,突然指着一边楼梯上坐着的另一个年轻男人,叫了起来,“他!就是他!他把我爸送来医院的,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可能!他打的!我爸的一身伤肯定都是他打的!我要他偿命!”
楼梯上坐着的男人满脸都是不耐烦,看到这边的话题好像是提到了自己,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了过来。
“你也说说。怎么回事儿?”警员被这个半疯吼得耳朵疼,赶快绕到另一边,问起这个看起来还能沟通的当事人。
“我家住在老人楼下,早上想出门,发现门被堵住了,使劲推了几下,就从门缝里看到有人倒在我家门口了。然后我就打了急救电话,暂时联系不到家属,医院让我也跟着来,我就来了。他来了之后一口咬定是我把他爸打死了,警官,真的不是我。”
“就是你!”那个疯了一样的男人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年轻男人的领子,董礼禾赶紧上去把两人分开了。
“哎哎哎,别动手别动手。”董礼禾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又看了看完全冷静不下来的当事人,叹了口气,“这种情况看来在这里也说不清,只能请你们二位跟我们去一趟市局了。”
出来调查,开的也不是押送车,车后座之间也没有什么隔板,董礼禾只好让年轻一点的男人坐到前座,自己则在后座按着死者的儿子。
谈话室里,王乐和两个警察面对面坐着。
“我叫乔剑,尚方宝剑的剑,家在五区生科院家属院,职业是辅助研究员,走完流程就是正式研究员了。”乔剑搓了搓脸,接着说,“死者乔宝文是我父亲。”
市局谈话室的小房间和硬板凳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刚才还歇斯底里死活不愿意上车的人现在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双手交叉握在一起,规规矩矩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似乎是平静下来了,直到董礼禾问他事情的经过,才把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回答着。
“昨天我和妻子女儿一起在父亲家吃饭,吃完饭大概是七点半,我们就离开了,不到八点就到家了,之后一直在家里。谁知道今早警察突然打来电话,说我父亲被人送到合伦医院,已经去世了。”
“我父亲身体一直很健康,昨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说今天要去老同事家拜年,让我下午把他送过去。我看了我父亲的尸体,身上青了好几块,额头上也有伤,大夫说他是脑出血,这让我怎么相信?一个大活人,伤成这样,一句意外就打发了?我不相信,我要求尸检。”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请您节哀。既然还没有尸检,你怎么能确定您父亲是被打死的,而且就是那个人打的呢?”工作这几年,董礼禾见过的奇怪的人也不止一两个了,但是这种二十分钟之内情绪变化这么快的还是第一次见。
乔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他现在看起来冷静又有条理,虽然外表依然算不上体面,但至少不是医院门口那种马上就需要上戒具的状态。
“他说人是在他家门口发现的,警官,你不觉得荒谬吗。我知道我父亲平时因为捡垃圾的事给邻居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我父亲住的是家属楼,邻里邻居的都认识几十年了,大家平时也都相互让一让,很多事就过去了。就是这些外面来的年轻人,自私、冷漠,根本没有以前邻居之间的感情。”
董礼禾觉得自己也被骂进去了,轻轻挑了一下眉,但是又不好说什么,生怕又激怒了面前的人,只好埋头敲笔录,把提问的机会通通让给同事了。
问来问去,乔剑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就是这些莫须有的怀疑来回说,董礼禾只能打断了他,说道:“乔先生,您这边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其他同事也已经去现场调查了,我们还得听听另外一个当事人的说法,今天辛苦您了,等尸检结果出来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这是笔录,您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的话每一页都签上字。”
乔剑接过董礼禾递过来的笔录,皱着眉头翻看着,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拿起董礼禾推到他面前的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等屋里只有董礼禾和同事两个人了,同事手里收拾着桌面,一边问他:“怎么样董队?有头绪吗?”
“助理研究员,能破格住五区,要么是科研天才,要么是头削尖了往上钻的努力怪。看他的年龄,应该是后者。”董礼禾拿起笔录指了指乔剑自我介绍的那几行字,“我了解的一般人自我介绍不太会说自己即将获得的身份,除非是他很重视、很引以为豪的身份。助理到研究员,三等人到二等人,联邦每年也出不了几个。”
董礼禾比了个大拇指。从出生起就被写在脑袋里的芯片上的等级阶层困住了很多人,虽说出了门大家都一样,但是好的资源、好的工作、好地段的房子,谁不想要呢?联邦每年升等的名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甚至有些年份干脆剃光头。虽然说沿着世纪大道一直往前就是明岛,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到死连明岛的大门都没见过。
“啧,说的也是,没到公示什么都说不准,这个节骨眼儿又死了父亲,谁能不崩溃?”同事揽了一把董礼禾的肩,“走走走,还有一个在那屋呢,问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