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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风起 ...

  •   (七)
      陆沉舟的军靴架在值班室窗台上晃悠,作训服下摆被六月的山风吹得翻卷。他对着夕阳抛接子弹壳玩,金属表面反光在郭有为的战术地图上跳着碎金般的光斑。
      "班长,下个月我可就去党校了。"弹壳"叮"地落进搪瓷缸,"回来挂上尉衔,您得给我敬礼啊。"
      郭有为擦枪的手顿了顿,枪油顺着通条滴在值班表封皮上:"先把你偷猪油烤红薯的黑历史写进档案。"
      "天地良心!"陆沉舟突然从窗台翻身进来,作训裤挂住钉在墙上的矿区地图,"刺啦"地图撕出个破洞,"那叫战地生存训练——"他摸出瑞士军刀开始补窟窿,"嘿嘿,您教的..."
      "排长带你去镇上遇到嫂子那次呢,排长让你自己去玩一会,"郭有为突然截住话头,枪管保养刷在桌面敲出节奏,"陆憨憨,你怎么说的来着?'排长你是要和嫂子去亲嘴吗?', 排长不搭理你,你还说,”排长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排长。'"他刻意捏着嗓子学新兵连时陆沉舟的奶狗音。
      “不知道就问,也是您教的... “陆憨憨一脸得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
      郭有为咬着牙,“还有刚下连队那会,你个兔崽子,天天晚上趴我枕头边吹气,”噗,班长睡没睡?噗,班长睡没睡?“,然后我说没睡,你说,'哦,班长睡觉吧,晚安。'“
      陆沉舟补地图的手一抖,刀尖在地图上戳出个小孔。他转身倚着枪柜坏笑,突然凑近到能看清睫毛的距离,对着郭有为的耳朵,声音低沉,"噗——班长睡没睡?"
      魅惑的热气混合着清新的薄荷香,随着六月的山风,吹在郭有为后脖颈上,朱砂痣周围激起一片疹子,耳尖在夕阳里泛着薄红。郭有为心里突然有些发痒,武装带"啪"地抽在铁皮柜上,一个鞭腿过来,陆沉舟顺势歪倒在行军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班长,来睡啊。“
      “再闹,再闹老子崩了你!“郭有为重新拿起未擦拭完的枪管,比了个枪击的动作。
      山风卷着月季花香扑进窗户,陆沉舟突然甩过来一本发黄的新兵日志。郭有为伸手接住翻开,歪扭的字迹爬满页边:"Day1:班长睫毛比枪管还亮;Day3:班长擦枪时喉结会动;Day7:班长后颈有颗朱砂痣..."
      "啪!"日志被合上时惊飞了栖在窗台的斑鸠。郭有为抓起擦拭枪管的油布扔了出去,“让你偷窥,孬兵!“
      陆沉舟却已经蹿到门口,举着不知从哪摸出的望远镜:"说到偷窥——这次的观察员才叫奇怪。"他调整焦距望向半山腰,"说是来观摩军演,天天往废矿洞钻。"
      郭有为擦拭枪管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陆沉舟的镜片反着诡谲的光:"还逮到个假装迷路的,背包里装着..."他突然转身比划,"这么长的地质锤!"
      暮色渐浓时,陆沉舟忽然正经起来。他摸出个绣着双鱼戏珠的香囊搁在枪柜上:"老爷子让捎的艾草,说能防蚊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褪色的绣线,"让您...得空回家吃饭。"
      陆沉舟的影子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沉入矿山西侧,值班室的钨丝灯泡"滋啦"亮起。郭有为忽然发现陆沉舟戳破的地图补丁处多了行荧光记号:东经113°27',北纬33°17'。
      (八)
      公告栏玻璃窗凝着晨露,郭淼淼的名字镀金般镶在期末成绩榜首。黄小宁叼着老冰棍凑近,糖水顺着木柄滴在杜涛的限量球鞋上,瞬间烙出个黏糊糊的月亮。
      "淼哥威武!"他故意把冰棍晃出残影,"瞅瞅这英语分,期中还只有79,期末就97了,这速度,窜天猴都只能跟在后面闻屁。"
      抱着奖状的侯天亮恰巧从梧桐树下经过,瘦得像根晒褪色的竹节虫。听到"窜天猴"三个字,他镜片后的眼皮猛地抽搐,回力鞋尖碾碎了半只蝉蜕。少年把第二名的奖状卷成筒,校服裤管灌着热风,活像两杆飘摇的芦苇。
      "下次考试,我要把这红榜当靶心。"杜涛拧开镶着镭射贴纸的运动水壶,薄荷味喷雾在晨光里炸出彩虹。
      黄小宁甩着湿漉漉的木棍,“让你老爹把操场塑胶跑道赶快修好,好让你跑进100名!至于第一名,”他突然拔高嗓门,“够呛,估计得一栋教学楼。”
      吴贝贝从教师楼台阶蹦下来,手里卷着本《中学生天地》,头发上的丝带不见了踪影。"郭淼淼同学,主任让你在暑假写不少于8000字的学习心得。”等郭淼淼瞳孔地震时她才噗嗤笑出声,“还高兴不?” 少女眨眨眼,往郭淼淼书包塞了颗薄荷糖,指尖的清凉油味在闷热的走廊荡开涟漪。
      结业仪式结束,初中一年级正式成了历史。
      单车棚的铁丝网缠着爬山虎,梧桐树荫里,黄小宁拿树枝在地上画航线图:"青岛港每天有万吨轮进出,我外公那台苏联望远镜能瞧见水手晾裤衩!"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军用码头夜里闪绿灯..."
      郭淼淼把初二物理书塞进书包,书包里防空洞地图露出一角。杜涛跨在捷安特上,单脚撑地,车筐里《圣斗士》漫画哗啦作响:"郭学霸带课本下乡?小心牛啃了当草料!"
      吴贝贝的帆布鞋在郭淼淼车筐边打转:"黄小宁,听说八大关的贝壳会唱歌?"
      杜涛吹着口哨晃过来,限量球鞋碾碎几朵野苜蓿:"想要虎斑贝?我家水族箱..."话音被突来的汽水喷泉打断——黄小宁摇晃过的北冰洋在他脚边炸开橙黄烟花。
      "贝贝等着收明信片!"黄小宁蹦上双杠,"我给你逮只会画地图的寄居蟹!"他军绿色裤兜漏出半截麻绳,那是准备捆战利品的"海军结"。
      郭淼淼低头系紧书包带,瞥见吴贝贝悄悄往黄小宁书包塞了瓶防晒霜。远处运煤车轰鸣碾过铁轨,震得公告栏玻璃嗡嗡作响。
      黄小宁忽然扳过郭淼淼的脑袋,“多晒太阳能长大龟,等我回来咱俩比比,我就不信还赶不上你郭大炮!”
      灼热夏风卷着煤灰掠过操场,一截丝带突然被风吹来,正巧缠上杜涛限量球鞋,在鞋面上挣扎飘飞,像尾被浪拍上岸的深海鱼。
      (九)
      一年一度的防汛联防联控会议间歇,赵广良拉着郭有为在走廊里看院子里的风景。
      宣传栏玻璃映着去年的防汛简报和最新防汛地图。防汛简报上两人在洪水中堵管涌的照片赫然还在,郭有为的武装带还挂着半截断树枝。
      "这玩意儿拐得比山神庙的门槛还陡,"赵广良指着防汛地图最新的泄洪渠,"按您老方案修的,要再冲垮了堤,队长得把我塞进麻袋填窟窿。"
      郭有为递了根烟,"上周还听说你们队长夸您带的兵垒沙袋比砌城墙还瓷实。"
      赵广良再次看向郭有为时,视线里的审视和好奇已经淡出了天际,"队长上周说,你曾经是他的兵,好兵..."
      郭有为嗅着手里的香烟,指了指防汛地图上几个矿洞的位置:"今年矿上要清淤,防汛压力更大。"
      赵广良突然转过身压低声音:"听说有人想重启老矿洞?"他盯着郭有为武装带上新添的刮痕,"当心暗流。"
      “重启不重启,不管保卫科什么事,得听上面领导安排。”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郭有为抬手关上窗户,作训服后背洇出汗渍,低声说,“听说要拿到当年的检测报告…“
      (十)
      训练场的沙地被夕阳烤得发烫,郭有为勒住黄父脖颈的胳膊突然卸了劲。两个男人瘫在沙坑里,作训服后背糊满沙粒,像两条搁浅的军舰。
      "小半年没犯病了。"黄父抓起把沙子搓脸,粗粝的摩擦声碾碎了喉间的颤音,"上回砸镜子是清明..."
      郭有为解开武装带往双杠上甩,金属扣撞出个豁口:"进口药还剩多少?"他盯着老水兵摸向裤袋的手——那里常年揣着个铝制药瓶。
      黄父摸出药瓶在掌心转圈,88年的生产日期被磨成了白斑:"早就没了,留着做个念想。"他突然把药瓶埋进沙堆,"我俩一个村的,他大我五岁,算是我哥。"
      沙粒从指缝缓缓漏下:"他妈是个疯婆子,腊月里光溜溜死在后山沟。八岁那年他爹跌进化粪池..."黄父的指甲在沙地抠出五道沟,"八九年部队送来通知,说在怒江坠了崖。"他突然抓起药瓶往远处掷,"二十多年的津贴!我爹娘还给他存着打算娶媳妇!"
      郭有为的武装带卡在双杠锈斑里。暮色漫过沙坑时,黄父锁骨下的烫疤泛着釉光,像枚嵌进血肉的军功章。
      (十一)
      晨雾漫过郭家沟的玉米地时,郭淼淼已经赤膊蹲在晒谷场打拳。小叔教的军体拳第八式总差半寸力道,汗珠子顺着新冒的喉结滑到锁骨窝,在晨光里凝成颗琥珀。昨夜里偷刮的胡茬在下巴泛起青影,像春耕时新翻的田垄。
      老水井轱辘的吱呀声是他最好的节拍器。郭淼淼把英语磁带绑在槐树枝上,听着"environmental protection"的发音在晨风里打转。汗湿的裤腰卡在胯骨,他忽然发现去年还松垮的松紧带,如今要吸气才能扣上最后一格暗扣。
      晌午的河沟是他的秘密训练场。郭淼淼扒着老柳树根扎猛子,看阳光穿透水面在胸膛织出粼粼鳞甲。腿骨抽节的酸胀感随波纹荡漾,他数着自己能在水下憋到第几个质数——上周还是43,今天竟数到了53。浮出水面换气时,忽然发现岸边岩石上晾着的裤衩紧得像第二层皮。
      黄昏是写日记时间。郭淼淼趴在老枣树下的磨盘上,钢笔尖在日记本上戳出星星:"八月十七,控枪术精进,"他下意识摸了摸□□,墨水滴在"枪"字上晕成乌云,"唯弹药库扩容迟缓,恐不及黄鼠狼..." 突然听见院门响,慌忙把日记塞进书堆里面,书堆间还夹着半张从生理卫生课本撕下的解剖图。
      夜风摇着窗棂上的风铃,那是用子弹壳和黄小宁去年送的玻璃珠串的。郭淼淼对着月光比量小腿肚,肌肉弧度终于有了小叔说的"青竹拔节"的架势。他默默比划了胯部尺寸,回忆着自己用圆规画的身体生长曲线图,心算了下斜率,小叔的尺寸还在前面遥遥无望,黄小宁下个月就能追上。
      暴雨突至那日,郭淼淼在谷仓发现生锈的杠铃。铁杆压肩的瞬间,他恍惚看见小叔在训练场单臂举轮胎的身影。湿透的背心黏在后背,肋条分明得能卡住雨丝。分明自己在小叔的教学下,已经开始掌控某些隐秘的节奏,可当夜梦遗仍然来得猝不及防,他竟在半梦半醒间完成了清理,晨光里晾晒的短裤洗的发白,连偷食的麻雀都绕着飞。
      当英语磁带在槐树上转了七七四十九遍,郭淼淼忽然在"it was the best of times"的朗诵声里顿悟。生词本化作纸船漂进河湾,油墨在涡流中旋成泰晤士河的黄昏。给堂妹讲解滑轮组时,粉笔头在门板画出比教科书更漂亮的受力分析图。
      开学前三天,郭有才往驴车上装山货时突然嚷道:"这么好的姑娘你叔要是再相不上,看我不打死他个信球货!"郭淼淼正蹲在车辕系麻绳,闻言差点把活扣打成死结。
      蝉在最后的疯狂中集体绝唱。郭淼淼把英语磁带埋进河沟,波光里突然浮现黄小宁龇牙的笑脸。他猛吸口气扎进深水区,这次数质数到61才浮出水面,新买的帆布鞋早被水流卷走,脚掌丈量过的卵石滩上,赫然显现一行狂草——“郭氏重炮,指日可待”,浪花正将“待”字最后一捺冲刷成箭矢模样。
      (十二)
      郭有才驾着驴车带着郭淼淼来到家属院时,正赶上午饭时间。食堂的吊扇转得发蔫,郭有才把三个铝饭盒拍成一排。辣椒油的辛烈都盖不住他唾沫横飞的气势:"周六晚上七点电影院礼堂,纺织厂刘彩凤,你看这大屁股,一看就知道好生养!"照片里的女工穿着深蓝工装裤,侧身攀着一颗柳树,臀部绷出道饱满的弧线。
      郭有为刚咬开的卤蛋"啪嗒"掉进汤碗,蛋黄在紫菜汤里恰似旭日东升图。郭淼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趁机把辣椒油往小叔碗里猛倒。
      "周日下午三点,供销社王春梅。"郭有才从裤腰摸出张供销社信纸,"人家点名要看你穿军装,说就稀罕这板正劲儿!"
      第三张照片拍在醋瓶旁时,隔壁桌矿工集体伸长脖子。烫着波浪卷的姑娘靠着理发椅,杏眼斜睨镜头的模样,让郭淼淼想起黄小宁偷塞给他的《大众电影》画报。"周一海燕理发店,我都跟人姑娘说好了..."郭有才突然压低嗓门,"剪个头还能顺带摸摸小手!"
      郭有为被辣椒油呛得眼眶通红,武装带铜扣撞得桌腿咚咚响:"哥!我后天要带联防队训练..."
      "训练个球!"郭有才掀开衣襟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肚皮,"当年你嫂子就是老子挑水时硬抢来的!"他突然揪住郭淼淼后领,"淼娃作证,你叔要敢溜号...仔细他的皮!"蒲扇大的巴掌在脖颈比划出砍刀姿势。
      暮色漫过矿区铁丝网时,郭有为往侄子书包塞了本《新概念英语》。不妨照片从扉页滑落,月光恰好照亮陆军上尉常服。郭淼淼"咦"字还没出口,照片已经不见了踪影,耳朵被拎成麻花:"试衣服!某个憨憨给你捎的新衬衫!"
      郭淼淼把衬衫下摆拽出三寸,露着截少年人精瘦的腰线。看小叔瘫在床头对三张照片愁眉苦脸,他突然抓过理发店姑娘的照片遮住半张脸:"要带陆叔去演双簧不?陆叔扮女装准比这个俊..."话音未落就被武装带追得满院跑,惊散了瓦檐上偷听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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