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再会 ...

  •   遇见他之后,失眠便如潮水般漫上来。安眠药在舌尖化开,苦涩像细小的沙粒,却压不住清醒的刺痛。投资方的催稿消息在手机里堆积,可我修修改改,却始终选不出适合的宝石。而每当我合眼,那双眼睛就会浮现在黑暗里,像一盏不灭的灯,又像河面上晃动的月光,让我不得安宁。
      于是我开始夜夜徘徊在河畔。风从水面上吹来,带着潮湿的腥气,钻进我宽大的旧外套里。我习惯性地摸着口袋里的酒瓶和药片,金属瓶盖在指尖下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第三天,我注意到了便利店的监控——那台老旧的显示器悬在收银台后方,灰蒙蒙的屏幕映出门口的街景,偶尔闪过模糊的人影。或许,只是或许,会捕捉到他的影子。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只能假装掉笔,在弯腰的刹那死死盯住画面。屏幕上的雪花点跳动,人影扭曲变形,像一场劣质的梦境。店员的目光偶尔扫过来,我低头攥紧笔,指节发白,像个心虚的贼。有时我会买一罐咖啡,只为在柜台前多站几秒,让目光多停留一会儿。
      二十天过去,我仍没找到他。河畔的夜风越来越冷,可每夜我依旧站在这里,望着监控,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酒瓶早已空了,药片也所剩无几,只有那双眼睛,仍在我合上眼的瞬间,灼烧着我的梦境。
      第21天,今天我没有去,可能是夜夜的冷风吹的,也可能是不断的失眠,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处于一个紧绷慌张的状态。家里昏暗一片,只有浴室发着微弱的光亮,我躺在浴缸里,像往常一样吃了几片安眠药。
      但是没过多久,浴缸里的水就凉了。我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慢慢晕染成一只眼睛的形状。手垂在浴缸外,指尖还捏着空了的安眠药瓶。药片在胃里溶解的感觉很奇妙,像是有人往我体内灌进了温热的铅液。
      窗户突然响了一声。
      我以为是风。郊区老房子的窗框总是这样,每到风大的时候就会发出古怪的呻吟。但接下来是清晰的金属摩擦声——窗户的插销被挑开了。
      我想撑起身体去查看,却发现手臂像浸了水的棉花,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安眠药开始全面发挥作用,我的视线边缘已经出现黑色的毛边,像是有人用炭笔在现实周围画了一圈阴影。
      “啧。”
      这个声音让我的后颈汗毛倒竖。不是因为它多可怕,而是因为它太熟悉——三周前在河边,那个拖着尸体的男人就是这样咂舌的。
      浴帘被猛地拉开时,带起的风吹在我的脸上。他站在浴缸前,黑色冲锋衣上沾着雨水,裤脚还在滴水。没有风衣,今晚他穿得更像普通的夜跑者,如果忽略他右手戴着的那只橡胶手套的话。
      “这样会死得很难看的。”他弯腰捡起我手边的药瓶,“浴缸里淹死的尸体,肺部会充满泡沫,像被挤烂的海绵。”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近,更真实。我努力聚焦视线,却只能模糊看见他脸的轮廓,而他发梢滴落的水珠正巧落在我锁骨上,凉得让我一颤。
      “不是...想死...”安眠药的作用下,我费力地组织语言,舌头像是借来的,“只是...睡不着...”
      他笑了,把药瓶扔进垃圾桶。塑料撞击金属的声音在浴室里格外刺耳。“一个连续三周去河边蹲守的人,不该睡不着。”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快起来。他都知道。知道我像个偏执狂一样,每晚都去那个发生过命案的河边徘徊,穿着同样的外套,带着同样的酒,等着一个可能根本不会再次出现的身影。
      水波又晃动起来。他蹲了下来,橡胶手套按在浴缸边缘,离我的肩膀只有几厘米。这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比记忆中更黑,像是两个通往虚无的隧道。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恐怖故事,说恶魔的眼睛会吸走人的灵魂。
      “在便利店掉了17次笔,只为了看两眼监控,你难道是在找我吗?”他凑近,呼吸喷在我耳畔。某种混合着铁锈和雨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我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是血的味道。新鲜的。
      我想摇头,但药物的作用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困难。水面突然泛起剧烈的波纹——他把手伸进了浴缸,划过我的肩膀。
      “冷吗?”他的手指像水蛇一样游走,最后停在我胸口的旧伤疤上。那是小时候磕碰到的旧疤,形状像个月牙。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的触碰带来的奇异清醒感。安眠药制造的浓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我能听见他手游走在水中的荡起的水声,能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汽油味和他独有的味道,能感觉到他指尖按压伤疤的力度...
      “你在发抖。”他评价道,手指突然上移,掐住了我的肩膀,疼痛让我倒吸一口气,水面因此荡起细小的涟漪。“但你好像很兴奋,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水面突然剧烈晃动。他毫无预兆地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按进水里。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而安静。浴室的灯光在水面之上扭曲变形,我看到自己的黑发像水草一样飘散开来。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去,气泡咕噜噜地上升,在水面破裂。
      我要死了。这个认知让我手指痉挛地抓住浴缸边缘。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感到一种解脱——终于不用再面对空白的设计稿,不用再听投资方的催稿电话,不用再吃那些让我味觉失灵的药片...
      就在黑暗即将吞噬意识的瞬间,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我被拽出水面,空气像刀子一样扎进肺部。我剧烈咳嗽着,鼻腔火辣辣地疼,但在缓过来后,我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疯子。”他松开我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正常人这时候应该求饶。”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站起身,水珠从冲锋衣下摆滴落。在药效和窒息的共同作用下,他的轮廓在我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
      “旧船厂。明晚十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扔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我希望能准时看见你。”
      当他手离开浴缸时,橡胶手套蹭过我的脸颊,留下一条淡红色的痕迹。我盯着那道痕迹,突然意识到那是血被水稀释后的颜色。
      窗户再次发出轻响。我努力转过头,正好看见他翻窗的背影——灵活得像只黑猫,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雨夜的凉风灌进来,吹散了浴室里闷热的水汽。
      我花了整整三分钟才从浴缸里爬出来。那张纸已经被水浸湿了一角,但还能看清上面手绘的地图。某个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叉,旁边写着“期待我们的再会”。
      浴室的镜子上蒙着厚厚的水雾。我用手掌抹开一片,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上,眼睛亮得吓人。这种眼神我已经很久没在镜子里见过了——上一次还是三年前签售会上,投资方排成长龙的时候。
      卧室的电脑屏幕还亮着,空白的纸张像在嘲笑我。我坐下来,湿漉漉的浴袍在地板上积出一小滩水。手指握上笔时,奇迹般地没有发抖。
      片刻思索后,我设计出了那个寻找已久的作品。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我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碎石路上踱步,是他的脚步声。我没有起身查看,只是继续敲打键盘。因为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比安眠药更有效的解药——那种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清醒感,那种被危险注视时的创作冲动,那些画不出的设计稿,原来都沉在浴缸底部,等着被一双沾血的手打捞上来...
      窗外,雨又下大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