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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失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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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窗外暮色已沉,玻璃上凝着薄薄一层雾气。床头那张手绘地图边缘微微卷起,墨线蜿蜒如未愈的伤痕。我盯着它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大衣口袋。
晚上八点半,设计展如期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斑在展厅里跳动,像一群被困住的萤火虫。我站在“溺毙之月”的展柜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褶皱。这颗蓝宝石是我在缅甸矿区偶然发现的,当时它嵌在一块石灰岩里,矿灯照射下泛着溺水者瞳孔般的幽光。
“叶先生的设计总是充满死亡美学。”莫妮卡——我们最大的投资方代表,戴着丝绒手套的指尖轻点展示柜玻璃。她今天喷了新款香水,前调的依兰香浓得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颗宝石里的气泡,简直像真的在呼吸。”
我笑了笑,没接话。展厅里的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客套话像糖浆一样一层层裹上来,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开,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二十四分。
走出会展中心,夜风裹着凉意掠过脖颈。我拦了辆出租车,在离家不远的面包店前停下。便利店的灯光暖黄,像一块融化的黄油,我数着购物袋里的吐司片——十三片,不吉利的数字。
推门而出时,身后传来枯叶碎裂的轻响。起初我没在意,直到那股视线如影随形地黏上脊背,像蛛丝般缠绕着后颈,才后知后觉地绷紧神经。指节无意识掐进掌心,面包袋发出细碎的呻吟。走到家门口,钥匙刚插进锁孔,金属的寒意尚未传递到指尖,一只戴手套的手突然从后方捂住我的嘴。皮革特有的鞣制气息混着那股特殊的味道灌入鼻腔,那瞬间我竟荒谬地想起展厅里“溺毙之月”的蓝光。
我被猛地推进屋内,门锁咔哒合上的瞬间,后背重重撞上玄关墙壁。黑暗中,他的呼吸带着硝烟味拂过耳畔,枪管顺着脊椎缓缓下滑:“你失约了。”每个字都像在拆解一枚定时炸弹。
喉结被他的虎口抵住,凸起的软骨硌在掌纹间,我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串无声的气音。唾液咽下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现在是12:13。”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念一串倒计时,秒针的滴答声几乎要刺穿鼓膜,“你欠我两小时十三分钟。”皮革摩擦的声响里,他的指节缓缓收紧,拇指按上我的颈动脉,“没等到你,我差点把那里炸了。”尾音轻得像叹息,却让空气里的火药味骤然浓烈。
:我...有设计展。”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喉管在压迫下震颤,“莫妮卡盯得很紧...”塑料面包袋在挣扎中发出脆响,“违约的话...违约金我承担不起...”
他忽然轻笑,气息喷洒在我耳后,犬齿擦过耳骨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你是在跟我解释吗?叶先生。”枪口戏谑地挑了挑我的下巴,“真可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这个比喻让记忆闪回三个月前的雨夜,那时他浑身是血地靠在巷尾,看我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带着捕食者对自投罗网猎物的玩味。
“你知道吗?”他突然用枪管撩开我额前碎发,冰凉的金属贴上太阳穴,“你的设计作品我看了,我很感兴趣。”这句话让我血液凝固——他居然去过了。那些在吊灯下跳动光斑里,或许就有他注视我的目光。
我下意识攥紧手中的面包袋,塑料的哀鸣在黑暗中格外刺耳,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但兴奋远远超过了恐惧。他的声音更近了,唇瓣几乎贴上我的耳垂:“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这么允许一个杀人犯跟着你,跟着你回家...”皮手套抚过颈侧,"甚至还不想着报警。"最后几个字化作气音,像毒蛇吐信。
他的话让我愣住。是啊,我本该恐惧的,可此刻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器官,分明在为另一种更致命的情绪供血。
见我没说话,他自顾自的说着“你就没想过,看见了我杀人,是会被灭口的吗?”
这句话让我如梦初醒,这个可能性我确实想过,但却在每次回想起他的那双眼睛,就自动抹去了我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我想过。”我听见自己说,声带震动的频率出卖了心跳,“但你的眼睛,让我…”话语突兀地断在齿间,太像告白了,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被危险诱发的谵妄。
空气凝固得近乎实质。枪管突然抵住下颌强迫我抬头,在脊椎炸开的战栗中,我听见他低哑的笑声:“你的话总是这么直白。”拇指碾过下唇的力道让神经末梢集体苏醒,:像在求爱。”金属的寒意与呼吸的热度在皮肤上交织,“知道吗?你每次蹲守我的时候...”鼻尖擦过颧骨,“都像流浪猫在等着主人。”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僵硬。
“我见过你设计的每一款珠宝。”他突然转移话题,枪口下滑到心口位置,“那些宝石内部的裂痕...很美。”这突如其来的艺术评论比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就像你现在的心跳节奏。”听着他的话,我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他不耐,他“啧”了一声,突然放下枪转而扯开我的领带:“不说话可不是好习惯。”丝绸布料勒过喉结的触感唤起濒死记忆,“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我问了...”领带收紧的压迫让声音变调,“...你会回答吗?”在黑夜里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下意识对上了那双我想要寻找的双眼。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他突然松劲,指尖顺着领带滑到锁骨,“说不定...”嘴唇几乎贴上耳廓,“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我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他的资料我查过,可所有档案都像被刻意抹去,连警局数据库都显示“权限不足”。
他似乎怔了怔,随即低笑起来,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就这?”犬齿在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下,“我还以为你会问'那晚河岸死的到底是谁'...”
“那你叫什么呢?”我固执地重复,指甲陷入掌心。
黑暗里,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下一秒,他忽然含住我的耳垂,在齿间辗转厮磨后,才缓缓吐出三个音节:“何逍。”每个字都像子弹嵌入血肉,“我,叫,何,逍。”皮手套抚过喉结,“记住了吗?叶先生。”
“嗯。”这个单音节在颤抖中变形,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窗外突然驶过的车灯掠过他的侧脸,那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他笑了,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很好。”他的嘴唇轻触我颤抖的眼睑,这个近乎轻柔的触碰比先前的桎梏更令人战栗,我似乎听见自己睫毛扫过他唇纹的细微声响。“该我问了。”
“你想...问什么?”我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在喉间发出脆弱的窸窣。他的拇指正摩挲着我腕间跳动的血管,那里有我们共同拥有的脉搏在彼此应和。
“你看起来对我很执着,为什么?”月光斜切过他的眉骨,那双总是含着讥诮的眼睛此刻清澈得惊人。我恍惚看见那些幼儿园的男孩才会有的直白困惑,这种违和感让我的精神隐隐紧绷。
“你好像很执着这个问题。”舌尖抵着上颚,却挤不出像样的词汇。那些深夜的跟踪记录,在河畔徘徊的20天,穿着同一件外套的心思,此刻都化作滚烫的铅块沉在胃里,全都说不出口。
他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蹭到我的耳垂:“嗯?那是因为什么呢?”低语带着薄荷味的气息,我数清他这句话里用了三次气声。
“因为你的眼睛...”我盯着他虹膜上破碎的月光,“和你给我的感觉...”话语像褪色的糖纸般苍白,连我自己都闻到了其中的生硬。
“你的回答...”指尖划过我绷紧的下颌线,“倒让我想和你一起困在迪尔姆德与格兰妮的树笼里。”他取下腕表,冰凉的金属表带贴上我的脖颈,秒针走动声在寂静中放大成倒计时:“不过在确认你的真心前——我们该好好算算,你欠我的两小时十三分钟...该用什么赔偿?”
“你想要什么?”听着他的话,我却有一丝期待。
“我还没想好。但你欠我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