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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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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上映着半张脸,与月牙辉映。少年神色自得,指尖有节奏地敲打桌面,轻轻哼着曲儿。吴侬软语,带着乡音。
他眼角溢出些笑意,又低头写下两行字。
字迹清丽隽秀,最后一笔微微上扬,昭示主人的愉悦。
“我靠,老班发消息了,他说咱班这次作文有个年级最高分。”
嘻哈在打游戏,头也不抬:“谁啊?”
发带:“他没说,但好像已经通知本人了,让那学生打成电子稿。”
嘻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首先,可以排除我。”
发带不屑:“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转头问:“易卿尘,你呢,你收到消息没?”
易卿尘刚给魏城朝发了张截图,若无其事关上手机,心情颇好,嘴里回的却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居然不是你吗?”
发带替他感到遗憾,安慰道:“没事,别灰心,大概是咱班那几个语文好的女生吧,下次肯定能超过她们——你日记还没写完?”
笔杆在易卿尘指尖挽了朵花,“写完了。”
他合上本子,起身用木盒仔仔细细锁好,像个藏珍宝的吝啬鬼。
检查完最后一遍,他把盒子装进行李箱,手机连着充电线搁在床头。
易卿尘:“我先睡了。”
“哈?这才几点?”嘻哈头一次见不熬夜的高中生,新鲜得很。
“不早了,而且我哥刚叫我睡觉了。”
“草。”发带跟他关系挺好,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哥哥哥的,早忍不住吐槽了,“你哥是你妈还是你老婆啊,他说东你都不敢往西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多多少少都有些逆反心理,家里人说的话全当耳旁风,想展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易卿尘不一样,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因为自身的性格和特殊遭遇,他不允许自己让家人伤心失望,更不愿意叫他们生气。
何况,魏城朝不一样。
他点头,眯着眼睛笑了笑,“嗯。”
没人知道他在肯定哪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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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突然下了场雨,不大,丝丝绵绵,断断续续,直到下午才彻底停下。
他们在室内玩了一上午,密室桌球都碰了,怎么也不得劲。
下午从游乐场出来,几人选了个烧烤摊,打算把晚餐草草了事。
发带连着玩了三次云霄飞车,意犹未尽,嘴里叼着串儿,忍不住喟叹:“还是外头空气新鲜——这孜然是真香,我都想下白米饭吃了。”
高一点儿的女孩赞同:“怪不得敢开在高档餐厅对面。”
嘻哈:“高档餐厅里的菜还又贵又少,说不定这烧烤摊就是开来给那里头的客人吃第二轮的——先吃面子,再吃个爽。”
“懂挺多啊。”发带调侃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余光里,发现易卿尘一直盯着某处,仿佛要看出个洞来。
他顺着易卿尘的目光,只有一群穿着不菲的人在往餐厅里走,跟他八竿子关系打不着。发带不解:“你看什么呢?”
易卿尘睫毛抖了一下,神情讷讷回过神,垂眸盯着手机壳背面,“没什么,发会儿呆。”
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嘻哈也看过来,显然不信:“你这是怎么了?”
易卿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随口胡诌:“没,刚才坐了过山车没缓过来,有点晕。”
这个理由勉强能搪塞过去。俩男生不再追问,继续吃东西,还一边滔滔不竭地发表感言。不知是谁提了一嘴,桌上多摆了五六罐啤酒,说是拿来下烧烤。
易卿尘胸口闷,顺走一瓶,仰头喝了大半。
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才冲下去的积郁感又气势汹汹涌上来。
他看到魏城朝了。
跟一个男人,一起走进了对面那家餐厅。没有其他人。
不是段与泽。那男人他没见过。
他……跟魏城朝牵手了。
因为不可置信,易卿尘眼睛都没敢眨一下,亲眼目睹两人迈进大厅,消失在一楼拐角处。
但如果是他恋人,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质问魏城朝那男人是谁。可理性不幸占据了上风。
易卿尘明白,就是一小孩儿,有什么资格去管大人。何况那还是他名义上的家长。
可也没法视若无睹。
易卿尘深呼吸,点开微信,一个字一个字打:哥,你在哪?
一颗心悬在半空,他想魏城朝快点回,又害怕马上就得到心里那个答案。
约莫过了五分钟,消息才发过来。
A魏城朝:在外面吃饭
他指尖几乎发着抖,继续打字:你一个人吗?还是跟段——
字打到一半,魏城朝紧接着回道:跟朋友一起,怎么了,钱花完了?
易卿尘手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反复复把这句话看了十来遍,越揣摩越觉得像渣男发言。
剩的半杯啤酒下肚。易卿尘呼出一口气,把对话框里的字删干净,木着脸叩过手机,心说自己今天都不要再理他了。
夜色从这座城市里挣脱出来,落到颈间,轻轻拥吻他。
周围朋友聊起班里的趣事,笑得前仰后合,易卿尘慢慢敛开思绪,听入了神。
说着说着,扯到隔壁尖子班那个邱竹恒,据说已经在青树上混得风生水起了,热度没准能赶上明星。
发带仰天长叹:“而且成绩还好。”
高个儿女早注意到这人,积极补充:“长得也好看。”
这有什么可花痴的?
“哈?”发带奇怪的胜负欲被激起来,“长得跟个小孩儿似的,那也叫好看?”
“你不是小孩儿?”她翻了个白眼,“人家是娃娃脸,长得幼,就是好看啊,比你好看多了。”
她扭头找帮手:“易卿尘,你说呢?你跟邱竹恒关系不是蛮好的?”
易卿尘:“嗯?……嗯。”
心不在焉的。
嘻哈蹙眉,踢了踢他的椅子腿儿,“怎么回事啊哥们儿?”
易卿尘张嘴,没来得及编,对面一直没发言的矮个子女生站起来说:“你们等我一会可以吗?我想去买个东西。”
另一个女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个人不安全,我陪你吧。你要买什么?”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不用。”女孩儿忙道,“没有多远,我自己去就行了,马上就回来。”
高个儿女看出她的抗拒,心想可能是去买不太方便让人知道的东西,于是不再坚持:“那好吧,有事一定要打电话。”
“嗯!”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那女孩都没再回来,打电话也也是无人接听。
这地方他们几个人都不熟,女孩不傻,不可能往很远的地方跑。
嘻哈发现事情不对,表情略显严肃,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边的人:“是不是出事了?要不咱去找找?”
S城治安不差,平日里不会出什么大事,但就怕不幸撞上了意外。
提防之心总得有。发带站起来:“我去吧,得留人在这儿守着,万一她回来了呢。”
易卿尘:“我跟你一起。”
发带伸手拦住要说话的高个子女孩:“分头找更快,你就别去了,不太安全。你也留下来,她不能一个人守在着。”
嘻哈点头:“好,你们小心点。”
商量完,发带跟易卿尘穿过马路,凭记忆朝女孩消失的方向走。
发带停在餐厅门口:“她走的左边右边?”
“不记得了,我当时没注意。”
“我也是,妈的,当时就该问清楚的——那咱俩就在这分吧,你往右我往左。有事电话联系,别发消息,打字占时间,要是待会儿实在找不着人就报警。”
“嗯。”
话音刚落,发带左顾右盼地快步走,左边的路没几步便是拐角,眨眼他已经没了影。
易卿尘不敢耽搁,转头要走,却一眼就看到搂着人走出来的魏城朝。他侧对着自己,笑着跟旁边的人说话,看起来挺高兴。
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易卿尘猛然回神,握紧手机向右边小跑,只留下一瞬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在夜晚分外明显,还很熟悉。魏城朝几乎是立即捕捉到了。
他扭头,目光越过怀里那人的头顶,却只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身和一家烧烤摊。店面外摆着几张木桌,最边上那桌坐着两位年纪轻轻的学生。一男一女,应该跟易卿尘差不多大。
除此之外,分明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错觉?
魏城朝停下脚步,心里莫名不踏实,笑意也散了一些。
“怎么了?”
“没什么,”他拿出手机,“稍等,我打个电话。”
接通半秒,对方挂得很干脆。他又打了一个,还是如此。
魏城朝拧眉,去翻之前跟易卿尘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半小时之前他发的那条,小屁孩没回。
以前从来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魏城朝脸色彻底沉下来,他收回手,把房卡交给他,“不好意思,我这突然有点事,你先去酒店。”
“啊?”那人愣愣接过卡,“那你还来吗?不会又放我鸽子——”
魏城朝见他拿了卡便出去追,根本没听到最后那句话。
沿着路找人,不知从何找起,只能一家店一家店往里探,效率奇低。正当易卿尘焦灼不安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是那个女孩打来的。
他立马按下接听:“喂?”
无人回应,但有风吹过的声音。
易卿尘试探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朋友,你是哪里人呀?”极其猥琐的声音传过来,是个男人,听起来大概三四十岁,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我从主城来的……不是本地人……只是到小赤坎这条街来买药……”女孩唯唯诺诺,声若蝇蚊,却把信息清晰地传递给了易卿尘。
“什么?!大声点啊!”男人暴怒。跟刚才那位不是同一个。
易卿尘惊得捂住嘴,设了录音,没挂,调大音量,边往她说的地方小跑边跟其他三个人发信息——
报警,在小赤坎药店附近。
根据网上查到的地址,距离小赤坎最近的药店也有一千多米。易卿尘飞快赶过去。
经过药店,他胸口的起伏渐渐慢下来,手机出声口紧紧贴在耳边。
“叔叔…巷子里太黑了……我想回家……让我走吧……”
“小妹妹,不是叔叔不让你回家,你听话,你听话,我们明早就放你回去。”
易卿尘强忍着不适,点开电子地图,皱着眉在一众纵横交错的街巷里找到最有可能的那一条。在药店背后,往前走是一排酒吧KTV,巷子里还分出去很多又窄又绕的小道,一看行人就不愿走。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药店旁的超市买了把小刀,收紧攥着手机的手,屏息敛声,顺着地图的指引走。
从电话里听,对方起码有五六个人,都是三十多岁,说话音调很奇怪,极有可能是喝多了。他咽了口口水,手心冒出一层汗。
理性分析,他只有一个人,单靠蛮力救出朋友的可能性很小。不能够硬碰硬,但也不能只干站着等警察,万一那群人突然动手就什么都晚了。
想到此处,夜晚仿佛也凉了些,浸透出刺骨的森冷。易卿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后却流下几滴汗,顺着背脊一直滑到尾椎,消失在纤维里。
他不敢喘气,喉间像是截停的绿皮火车,干涩,漫出铁锈的气息。
他本打算在找到人后远远观望,到不得已时再出手,甚至可以寻求路人帮忙。然而他刚找到人影,便看到远处那群人中有一个被其他人哄笑着上前,蹲下去,不知在向角落里的什么东西靠近。
众人的欢呼声骤然大了两度。
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别无二般,不同的是,他清楚听到了女孩儿带着哭腔的回应:“不、不要碰我……”
“轰——”的一声,寒风被点燃了。刀尖一般凛冽的耳鸣声充斥听觉。
易卿尘的头皮倏然炸开,所有理性被涌上头颅的血液轰个稀碎。他几乎是冲上去,倾尽全力将动手的男人踹翻在地,男人滚了两圈,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捂住脑袋哀嚎。
酒精麻痹神精,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愣了愣,没想到会有人冲出来。
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趁机拉起女孩,余光却扫到有人反应过来,举起脚边酒瓶就向他走:“妈的!哪来的晦气东西!”
那人肥头大耳脸颊绯红,走路时晃得不成样子,眼看就来到两人面前。其他人的意识也渐渐回笼,面露凶恶,后知后觉围上来。
女孩下唇发着抖,面色苍白:“小心!”
肾上腺素不要命似的飙升,易卿尘竟感觉不到恐惧,只有烧不尽的怒火熊熊燃烧,他侧身,放低声音:“没事,别怕。”
女孩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易卿尘。
他太白净了,在班上不爱出风头,也不怎么跟异性交往,属于很内敛的那一类男生。只有偶尔路过操场,恰逢他在打篮球,才看到他时不时露出一点血性。
哪像现在这样,蹙紧眉峰,乖桀狠厉,每一次都卯足力气往对方脆弱的地方攻击。
额间刘海被汗水拧成几缕,毫无章法地迎风飘动。易卿尘咬牙撂倒一个矮瘦的人,及时伸手,稳稳接住向他砸来的酒瓶,顺着往上,死死扭转那人手腕,扯过来对着下三路来了几脚。那人惨叫一声,疼得手一缩,酒瓶落到地面,不知滚到了哪里。
而易卿尘眼睛都没眨一下。
最开始倒地的人缓过神,在角落里扶着墙站起,摇摇晃晃捡起酒瓶,高高举起,向易卿尘后脑勺砸去。
女孩一惊:“易卿尘!”
其实他感觉到了。
背后忽然出现一片黑影,遮挡住眼前视线。但这一切都太快了,手里还按着个人,他没法反应过来。最后半秒,他飞快地想,没关系,警察应该快来了,不会有事的。
易卿尘闭上眼,等待疼痛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