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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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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川的晨雾像融化的铅水,沉甸甸地淤塞在山坳间。王红生正挥舞着检查单与人理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将王红生悄悄拽到歪脖子柳树后,嘴唇像破旧风箱般剧烈翕动,王红生的脸色顿时褪成墙皮般的死灰,公文包“啪”地砸进泥地,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一连几日,工作的事他只字不提,整宿整宿地坐在办公室里,烟头在雾气里明灭如将熄未熄的炭火。有人看见他用鞋底碾碎烟蒂时,手指在微微发抖,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蛇。
王红生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红崖的雾浓得化不开,像是有人在天上倾倒了一锅铅灰,沉沉地压着人的眉骨。他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掏空的树洞,风一吹,便只剩下黑黢黢的回响。
工作站终日弥漫着铁锈和霉味,绿漆铁柜渗出的锈迹像干涸的血痂,剥落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某种隐秘的溃烂正在暗处蔓延。
“听说王站长被刑拘了,包庇罪,帮他外甥在矿场掩埋了一个孩子的尸首……”老张的后半句化作一个模糊的手势。窗外,细雨在玻璃上蜿蜒出蛇形的轨迹。
我耳中突然响起尖锐的蜂鸣,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捅进鼓膜。
恩铭?
我禁不住心内的慌乱,漫无目的地走在红崖街头。集市的黄昏总是浸在羊油与孜然的浊香里。戏台旁的烤肉摊前,铁钎上的肉在炭火中渗出油珠,一滴热油溅在我虎口上,竟浑然不觉疼痛。摊主抬头时瞳孔骤然紧缩,油渍斑斑的围裙下,肚腩不易察觉地颤抖:“豆......豆豆?”
炭火噼啪作响,汪俊宏翻转肉串的手指布满老茧。这个曾经跋扈的少年如今眼角已爬上细纹,围裙上沾满油污,他的笑容像是勉强糊上去的纸,轻轻一碰就会剥落。
他与我谈起云河的过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那时候......”他搓了搓手,指节上的冻疮疤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暗红:“我不小心把你推进冰河里,自己吓得躲到老龙湾,一天一夜没敢回家。”
烤肉架上的油星噼啪炸开,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我盯着炭火,忽然想起那年冬天的河面,冰层像块浑浊的玻璃,底下暗流涌动。我的棉袄吸饱了水,沉得像是有人拽着我的脚往下拖。
“你后来怎么回来的?”我问。
他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爸妈带着人四处寻找,我躲在山洞里饥饿难耐,自己跑了出来,才被他们揪回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上一道陈年疤痕:“那天老龙湾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邻桌的酒瓶“咣当”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汪俊宏低头翻动肉串,油滴在炭火上窜起一簇火苗,把他眼底那点闪烁的光亮也吞没了。邻桌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来:
“听说矿场那边出事了?”
“可不是嘛!挖出一具孩子的尸骨。还记得前阵子县城三中附近那起车祸吗?一死三伤,警察同志就是在调查那起事故的时候发现了线索,有人扛不住压力招供了。”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听我表舅说,是县城五中教务主任的儿子干的,就为了区区五十块,穷人家的孩子不值钱啊……”
“被杀的那孩子是柏桑那边的,我认识。他爹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直以为孩子是在学校走丢的,这一年多,不停地四处寻找。现在知道了真相……”坐在旁边的人叹了口气道:“他妈当场就晕死过去了,现在整天抱着孩子的书包发呆,精神也不正常……他爸四处奔波,就为给孩子讨个说法。”
“听说埋尸的时候,那教务主任和孩子他表舅都参与了,这一家子人……”说话人突然噤声,警惕地四下张望:“算了算了,别说了,他表舅原来就在咱们这里当……”
我忍不住为那孩子伤心了一会儿,相比起那孩子的遭遇,恩铭终究算是幸运的了。
......
茶杯搁在桌上,水面纹丝不动,网上的照片却像瘟疫一样疯传。李清阳的断眉在闪光灯下扭曲成一道疤,李辰的眼镜反着冷光,镜片后的眼神像是冻住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汹涌。
窗外,梧桐叶飘落,在积水里打了个旋,沉下去,再无声息。指甲刮擦着平板屏幕,那声音像锈蚀的齿轮在转动,咯吱咯吱,磨得人心里发涩。而我站在这片死寂里,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