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幻灭 ...
-
周一的时候局长打来电话，说想找我谈谈，声音却暖如春风。
空调的冷风像蛇一样钻进我的衣领，局长满面堆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林啊，坐。”局长亲自给我倒了杯茶，茶叶在玻璃杯里舒展，像某种诡异的活物。他的笑容堆在脸上，眼角的褶子里藏着探究的光：“你在红崖乡辛苦了，这次找你谈话，就是想调你回来任法规监督股股长，这可是局领导班子共同研究决定的。”
我接过茶杯，杯壁烫得指尖发疼。
“杨副书记……身体还好吧？”局长压低声音，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打某种密码。
我愣住，喉咙发紧：“杨副书记？”
“哎，你看你，还跟我装糊涂。”局长笑得意味深长：“省里的杨小平副书记啊，不是你岳父吗？市里的张局长都亲自打电话来关心你的工作安排……”
杨小平？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烫红我的手背。局长假装没看见，继续说着什么“年轻有为”“重点培养”，可我的耳朵里只嗡嗡响着两个字——岳父？
走出局长办公室时，我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一束刺眼的阳光，照在对面墙上的廉政宣传栏上，那些方正的黑体字突然扭曲成游动的蝌蚪。
正当我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惴惴不安时，局长办公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厚重的实木门也挡不住谭爱梅尖利的嗓音：“这些天他都干了什么你知道吗？他无视工作纪律，经常迟到早退甚至旷工，严重影响了基层工作。这样的人你不给予严惩，还要委以重任，你这个领导是怎么做的？”
局长的回应模糊不清，但谭爱梅的声音突然拔高到破音：“杨副书记？哈！怪不得，原来是攀上高枝了呀！”
“谭爱梅！”局长的怒吼震得走廊里的应急灯闪烁了一下。
局长办公室里的争吵已经变成沉闷的撞击声，像有人在用拳头砸桌子。经过局办公室时，透过半开的百叶窗，我看见柳艳正在整理档案，她抬头望过来冲我笑了笑，如秋日的月牙一般。
暮色四合，天边的火烧云像打翻的胭脂盒，将整座城市染成血色。李辰出事的消息像一枚深水炸弹，在平静的林城掀起滔天巨浪。谭爱梅办公室的灯彻夜未熄，碎纸机吞吐的声响持续到凌晨，走廊监控拍到她抱着鼓胀的公文包匆匆离开的背影，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慌乱的鼓点。
牵一发而动全身，眼看着忽拉拉大厦将倾，周志军的黑色奥迪连夜驶上高速，车牌被遮得严严实实。车载导航显示目的地是省城李副省长的私宅。后备箱里那个印着“林城土特产”的纸箱，捆扎带上还沾着银行封条的碎屑。
三百万，就想让自己和林城正发生的一切划清界限！
他没想到有关部门早已锁定这辆车。当警车从匝道包抄而来时，周志军猛打方向盘的瞬间，纸箱倾翻的百元大钞如血色瀑布喷涌而出，在车灯照射下映出诡异的光晕。
窗外月华渐浓，银光洒在恩铭手中的《红楼梦》上，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云河边传来施工队的轰鸣声，那座以六叔的桃园改建的豪华游客中心，终于因资金链断裂成了烂尾楼。
老梧桐剧烈摇晃，枯黄的叶片簌簌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雪。龚丽英望着天边冷冷的笑着，眼里却在不经意间泛起了泪光。
局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走廊上，同事们像受惊的鱼群，一见人影就四散游开。谭爱梅的办公室门紧闭着，但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放屁！我们家志军怎么可能……他们这是栽赃！我要找律师……”
她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尖锐中带着颤抖。透过门缝，我看见她瘫在真皮转椅上，精心烫染的卷发像枯草般蓬乱，猩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点点血珠。
柳艳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过，眼圈红得像刚刚哭过。
下午三点整，一辆黑色轿车滑进大院。谭爱梅的高跟鞋在台阶上“咔嗒”一歪，她踉跄着扶住护栏才没摔倒。两名穿藏蓝西装的男人亮出证件时，她脸上的粉底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谭爱梅同志，请配合调查。”
她的爱马仕包包“啪”地掉在地上，口红、粉饼、车钥匙四散飞溅。一支纪梵希小羊皮滚到我脚边，“咔嚓”断成两截，猩红的膏体像凝固的血块。
整栋办公楼鸦雀无声。直到警笛声消失在街角，才有人窃窃私语道：
“听说周志军放高利贷逼死过人……”
“三中那个校长李辰出事后，又查出他与周志军有不正当的经济往来……”
“红崖乡那个矿场，表面是合法经营，实际下面暗流涌动，一直由王红生掌控着，原是周志军的摇钱树……”
“据说那周志军在外还包养了十几个情妇，有次在酒店还让人家丈夫给抓了包……”
梧桐树的影子渐渐吞噬整个院子，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在办公桌上流淌成金色的河。
街角飘来熟悉的旋律，邓丽君的《云河》在暮色中流淌。天边那抹温柔的晚霞，像六叔泡的桃花茶，在记忆里泛起微甜的涟漪。
一切来得太快，似乎也不寻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