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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恩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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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温暖的床上，鸭绒被像云朵般蓬松却无法带来睡意。月光在墙纸上勾勒出模糊的树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记忆中的云河结着浑浊的冰，河岸边枯萎的芦苇丛里，还藏着慕寒哥哥偷偷给我编的蟋蟀笼。
那天慕寒哥哥从白龙川带回的苹果还沾着晨露，在篮子里泛着诱人的光泽。赶羊场姑妈家的表姐妹们恰好那天结伴来玩，漂亮的衣裳服擦过木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苹果自然成了待客的首选，十多个大红的果子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我从小就怕人闹，一直躲在小西屋没敢出来。等那屋里没了声响，才过来正屋这边，发现那篮子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失落的感觉，就像秋天的落叶，一片片凋零在心间。慕寒哥哥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像魔术师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最大苹果笑着塞给了我，他的掌心有劳作留下的茧，却比任何丝绸都要温暖。
我啃着仍带着慕寒哥哥体温的苹果跑出门时，甜脆的汁水溅在棉袄前襟，像绽开的冰花。
汪俊宏的身影从老槐树后转出，坏笑着将那苹果抢在了自己手中，我不甘心将慕寒哥哥留给我的苹果供手相让，便拼了命的与他争夺起来。那汪俊宏看似恼了，便死命将我向后一推，我冷不防顺着脚下的老冰，竟一溜烟跌落到云河里去了。那冰水“砰”的一声被炸了开来，刺骨的河水瞬间吞没了所有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闷的心跳。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一双有力的手突然穿透冰层，将我从死神手中拼命夺了回来。
是杨老师路过救了我。
他是省里派来的扶贫工作组的一员，那天刚刚到村子里报到，被安排到了村小学任教师。
教工宿舍的火盆噼啪作响，在火上烤着的棉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姨妈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雪花，她解头巾的动作突然凝固。我至今记得两个大人之间那种奇异的沉默，像两片互相试探的雪花，在触碰的瞬间就要融化。
他们看上去应该是认识的，与其说是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倒不如说是人间怨侣一般。
姨妈手里抱着洗干净的慕寒哥哥旧时的棉袄棉裤，把我从杨老师的被窝里赤身强拉起来穿上，连一句谢谢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带着我回了家。
第二年暮春，杨老师来家访，云河上正飘着细雨，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他撑着把黑布伞，伞骨间漏下的雨滴在呢子大衣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我趴在窗缝偷看，只见他弯腰在门槛上蹭掉鞋底的泥，指节叩在门板上的声音比雨声还轻。
“谁啊？”姨父趿拉着破胶鞋来开门，酒糟鼻红得发亮。看清来人后，他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沾着猪食的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杨老师快请进！”
堂屋的灯泡晃得人眼花，杨老师解围巾时带进一股松木香。他带来的牛皮纸包在八仙桌上格外扎眼，透过半透明的油纸，能瞧见里面方方正正的糕点轮廓。我咽着口水往后缩，却被他从门后捞个正着。
“豆豆这次月考又是第一。”杨老师的手掌暖烘烘地贴在我后颈，像兜住只畏寒的猫崽。他翻开我的作业本，钢笔字在煤油灯下泛着蓝光，衬得批改的红墨水愈发鲜艳。
他带来一个军绿色的新书包，比姨妈用布条缝制的书包好看许多。我高兴的抱在怀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说起姨妈，也是奇怪，她不知为何竟寻了个理由躲了出去，招待客人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姨父身上。
酒杯碰在搪瓷缸上叮当响，劣质烧酒的气味熏得我眼睛发酸。姨父越喝脖子越红，唾沫星子溅到杨老师袖口：“您说这孩子随谁？他爹妈死得早，都不是什么学习的料，倒留了个文曲星在这里……”
我数着瓦片上流淌的水帘，忽然听见院门吱呀作响。踮脚从窗纸破洞往外看，杨老师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他带来的糕点原封不动留在八仙桌上，油纸包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晕开淡淡的油渍。
那场细雨在记忆里淅沥了二十年，此刻我呵出的白雾凝结在玻璃窗上，竟似与当年糕点油纸上的水痕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