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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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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恩铭比来时话多了些。他告诉我他将来想考林城一中,那是全县最好的高中。他说爷爷也答应过他,只要期末考试仍是全年级第一,就给他买一本他心心念念的《红楼梦》。
车开到旧厂房宿舍区时,远处围着一群人,警车的蓝光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刺眼。恩铭突然坐直了身体。
“那是......我家方向?”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停下车时,恩铭已经冲了出去。我追上去,看见人群中央停着一辆三轮车,车轮还在缓慢转动,地上散落着废品和一道长长的血迹。
“爷爷!”恩铭的尖叫撕裂了空气。
一位民警拦住他:“小朋友别过去!”然后看向我:“您是家属?”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他……哥,发生什么事了?”
“肇事逃逸。”民警压低声音:“据目击者称,老人家出门收废品,在路口被几辆飞驰的摩托车撞了。这块儿没有监控,我们还在追查。”
恩铭挣脱民警的手,扑向地上那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他跪在那里,肩膀剧烈抖动,却发不出声音。我走过去,看见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甲缝渗出血丝。
有人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这是在现场找到的老人家的东西。”
里面是一个破旧的钱包,装着五十元六角,半包受潮的黄烟叶,还有一张恩铭的一寸照片。
三天后,我们葬了老人,没有遗体告别仪式。恩铭坚持要看爷爷最后一眼,法医拗不过他,让他远远地看了一眼白布覆盖的轮廓。
葬礼只有我和恩铭两个人参加,当一切结束以后,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哥,我会被送到哪里?”他问,眼睛干涸得可怕。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联系了社区和民政局,得到的回复是一致的:恩铭将被送往县福利院,等待可能的领养。
“先跟我回家。”我摸摸他的头,感觉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的房子很小,两室一厅,是养父去世后留给我的。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月光下,恩铭蜷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我悄悄起身,坐在床边,他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哥,别走。”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会走的。”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在他身边躺下:“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第二天早晨,民政局的人来了,带着文件和蔼地解释流程:恩铭将被暂时安置在福利院,如果有合适的领养家庭……
“我不去。”恩铭突然说,眼睛红红的,好像偷偷哭了一夜:“我可以自己生活的。”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法律规定,十二岁的孩子不能独立生活。她转向我:“您作为临时监护人,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恩铭的眼神钉在我脸上,那里面有我熟悉的东西——八岁那年,当养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时,我眼中也有同样的恐惧和期待。
笔尖悬在纸上,我的手开始颤抖。收养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我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哥,”恩铭突然站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这是我的之前的成绩单,还有三好学生证书。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手续比想象中复杂。由于恩铭是被捡来的孩子,没有出生证明,需要先登报寻找生父母,六十天无果后才能启动收养程序。这期间,他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由我作为“临时监护人”。
那天下午,我带着恩铭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他推着购物车,小心翼翼地挑选最便宜的毛巾、牙刷和拖鞋。当我们经过书架时,他的目光在一本《红楼梦》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迅速移开。
“拿着吧。”我把书放进购物车。
他摇摇头:“太贵了。”
“没事的,只要你喜欢。”我坚持道。
回家的路上,恩铭抱着书,像抱着什么珍宝。他突然说:“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抱着杨秋实老师送的新书包,问过同样的问题。
“因为……”我斟酌着词句:“有人曾经也这样帮助过我。”
晚上,我给恩铭在客厅角落隔出一个小空间,摆上书桌和台灯。他帮忙组装简易衣柜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皮箱。
“这些可能合你身。”我打开箱子,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我读中学时的旧衣物。
恩铭试穿衬衫,袖子刚好到手腕。在灯光下,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像记忆中的慕寒哥哥。同样的清秀轮廓,同样微微下垂的眼角,眉如墨画,目若秋波。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恩铭翻书的声音。不知何时才睡去,梦里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慕寒哥哥站在河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水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慕寒哥哥!”梦中的我喊道。
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水面泛起涟漪,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我猛地惊醒,窗外,天刚蒙蒙亮。我轻手轻脚走到客厅,恩铭的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枕头上放着那本新书。
心脏瞬间停跳,我冲向门口,却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恩铭站在灶台前,正煮着粥。
“我、我想做早饭……”看我走了过来,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笑了笑,将他轻轻抱在了怀里。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背上。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时光重叠,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
“哥,”恩铭突然抬起,满怀期望地问道:“我能叫你爸爸吗?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粥锅发出咕嘟声,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喉咙紧得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