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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浮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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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像一只垂死的蜂。谭爱梅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鞋跟敲在地砖上的声音让我想起那年六婶把最后一箱书砸进火堆里的闷响。
“沐阳，这是新来的柳艳，你带带她。”谭爱梅的指甲刮过我的办公桌，在积灰的桌面上留下三道清晰的痕迹。
“林老师好。”她的声音很轻，像六叔家那扇老木门被风吹开的吱呀声。
我递给她一叠报表，她接过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那是常年握粉笔留下的痕迹。她的指甲剪得很短，边缘参差不齐，像是用牙齿咬的。
接下来的几天，办公室的人员陆续被调离原有岗位，周围只剩下了谭爱梅一手栽培的亲信。
那天暴雨如注，龚丽英在消防通道拦住了我。她身上的工装浸着雨水，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沐阳，”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颤抖：“我到底还是被姓谭的算计了。仓库的活儿从来都是临时工干的，又脏又累不说，还要看人脸色......”
她突然哽住，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看她脸色。只是......”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只是苦了我家妞妞，放学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昏暗的应急灯下，她攥着工装下摆的手指节发白，指缝里还沾着仓库的灰尘。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刺目，让我想起老家六叔上吊时用的那条褪色红腰带。
“沐阳，你还年轻，姐得给你提个醒。”她凑近了些，身上混合着雨水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新来的柳艳，是局长的小姨子。谭爱梅借着丈夫周志军的关系，把她从丰村小学调过来，现在局长对她言听计从......”她突然压低声音：“小心你的职位。”
周志军——林城县分管教育、卫生的副县长，这个名字在我们单位如雷贯耳。
“可我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做事，怎么会......”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龚丽英苦笑道：“你不惹事，事也会来惹你的。谭爱梅的爸爸原是咱们县的宣传部部长，周志军甘愿入赘他家本就是奔着名利去的。这谭爱梅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砂子的主，她有个妹妹谭爱霞，丈夫是五中的教务主任，名叫李辰，你其实是得罪过她的。”
我手里的文件夹突然变得很沉。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柳艳学得很快。她整理档案时总要把边角对齐，像恩铭收拾那些废品一样认真。有次加班，我看见她偷偷把谭爱梅故意弄乱的报表重新排序，月光照在她脸上，像给旧照片覆上一层冷白的膜。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许多年前云河边的芦苇荡。
龚丽英说的没错，半个月后，我被调往了红崖乡工作站，理由是基层站缺少有文化的干部。柳艳接替了我的工作，临行时她眼里满是欠意，但我却对她一点也恨不起来。
恩铭知道了我的境遇，独自在房间偷偷流泪，他多半认为是被自己连累的。我搂着他单薄的肩膀，感觉怀里抱着的不只是一个孩子，是六叔没能救下的桃园，也是慕寒哥哥没能长大的青春。
雨声中，我仿佛又看见了慕寒哥哥，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永远飞不起来的鸟。而此刻恩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脖颈，温暖如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二十年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