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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西西弗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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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有了不可言说的秘密，连狗看自己都会心虚。
傍晚雨停的时候，游霜带着警惕的眼神走出房间，好像恐怖片的主角，眼珠子一会儿转左，一会儿转右，疑神疑鬼。
在客厅碰上第一个NPC高浩，高浩在玩街机音游，抬头叫住他：“你一整天到哪儿呢，快陪我打鼓。”
主角打了一哆嗦，“打什么股？”
“你自己选嘛，电鼓木鼓皮鼓。”
“哈？什么屁股？”
高浩投去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主角转身去厨房，遇见第二个NPC阿年，在处理食材，阿年语气寡淡道：“等一会吃炖排骨。”
“嗯？屁股？”游霜又一次耳背。
阿年定定地看他一阵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们只当是平常事，希望没有吓到你。”
主角吓得退后两步，撞上第三个NPC周澜，周澜用手指抵住他的背，问他：“你们在房间打架吗？”
游霜不解。
“听见你在鬼叫。”周澜轻飘飘地说。
游霜脸红心跳：“我在开嗓。”
“你要进军娱乐圈吗？”周澜喝一口水，好笑地看他。
游霜面不改色：“其实我加入了学校的唱诗班。”
说罢，他仰着脖子随便展示一段咏叹调，“啊”个没完，真假音切换自如，拐了九曲十八弯，音阶步步高升直上云霄，把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吵到恨不得被贬下凡。西西弗斯把石头好不容易推到山顶，又不小心被他的高音震下山。唐僧骑着白龙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快取经成功了，由于音响师傅进错歌，被如来佛祖一巴掌拍回原点。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排骨炖好之时，游霜停下了。
真可谓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周澜感觉自己老了五十岁。他听完游霜的表演，沉默许久，说：“哇塞。”
“谢谢。”游霜谦虚地鞠了一躬，退出厨房，乖乖站在餐桌边等开饭。
游先礼从房间出来，将一个软坐垫放到游霜的座位。
游霜用力清嗓。
“坐啊。”何裕生拉开椅子先落座，招呼众人坐下。
高浩发现游霜的座位和自己的不一样，被特殊照顾，就关心他一句，“你干嘛？长痔疮？”
他凑近游霜的耳朵，捂着嘴，说了几句悄悄话。游霜听完，在桌底踩他一脚。
“哎哟。”高浩做作地痛叫，嬉皮笑脸的，一抬头，对上游先礼审视的眼神，毫无温度，好像在拿他做开刀手术。
高浩心里觉得医生看人都这样，尤其是做外科的，大多没有内科性情温和，他们喜欢自上而下地打量你，像在照片子，扫视完就能判断你哪根筋络骨头不正常。比如他表哥，看他总是一副看脑残的表情，无药可救的病情，略微施舍的同情。
“哥，”高浩忍不住问游先礼，“你瞧着我IQ多少。”
“双细胞。”游先礼脱口而出。
高浩稍感安慰，“比单细胞好。”他表哥经常说他单细胞生物。
哼着歌儿搜了一下双细胞物种，越看越不对劲。进化是由单细胞到多细胞的过程，而双细胞，是进化的某个过渡环节，不分裂分化成多细胞就被淘汰，属于受精卵停止发育的阶段。
“哦，那很罕有嘛。”高浩擅长自我说服。
周澜坐到游先礼隔壁，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吐槽：“蠢货。”
高浩看着周澜：“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些独生子女家庭，他们能有效避开很多讨人厌的三亲六戚。”
他说完，突然灵光一闪，结合双细胞进化论以及家庭结构的问题请教游先礼，十分有礼貌地问：“哥，您是我们这儿唯一结过婚的吧，您当初怎么没要小孩呢。”
话音刚落，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游先礼，不包括与他同姓氏的那位男子，同姓氏的男子在用刀叉锯排骨。
沉默许久，游先礼语气平平地答：“太忙了。”
“哦？”高浩抓住话头追问，“如果不忙的话，还是想要一个的吧？”
游霜将排骨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好像在咬橡胶鞋底，腮帮鼓鼓的，如同膨胀的河豚。
阿年看他这副模样，开始怀疑自己的厨艺，小口咬排骨，汁水浸透筋肉，炖得软烂，明明入口即化。
“我和前妻都是丁克。”游先礼淡声说。
高浩睁大眼，“为什么啊？都说隔代亲，你小孩大概能和游霜玩得很好，而且游霜是独生子，以前他老羡慕我有弟弟妹妹。”
是的，游霜打心里认同高浩的话。如果游先礼有小孩，他能把那孩子翻来覆去地玩。一哭就把他扔进垃圾桶，一闹就丢出家门口，要学游泳就投放到泳池最中心让他自己扑腾，走路摔跤了就站在一旁鄙视他。
游霜脑补自己卑鄙无耻的行为，惭愧但窃喜。
周澜瞥见他一脸讥笑，饶有兴趣地观察片刻他的表情，说：“我看游先礼应该不想再养小孩吧，养这么大一个也养腻了。”
游霜收起笑容，冷淡道：“我不是他养大的。”
游先礼平静地凝视他。
游霜拿着餐盘起身，到厨房添些蔬菜与粗粮，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些嘈杂的对话，听得令人心烦──
“你侄子是还处在叛逆期吗？”
游先礼说：“他性格一向如此。”
“放手吧，青春期的小孩是越管得严，越跟你作对，我从不管高浩死活。”
“够了，表哥。”
“这个年龄段基本上当家长的都没辙，可能只听对象的话。哎，我发现很有趣的现象，早恋真不一定是错，你们知道吗，高浩以前就一逃学威龙，有一天跟我说谈上对象，要好好学习，因为他对象是学霸，那段时间他还真的在学校扎根了，有些小孩确实得谈谈恋爱才能长大，恋爱脑吧。”
“够了，表哥，我都失恋上百次了，别提伤心事。”
一阵哄笑。
高浩又说：“不过游霜很变态，以前封闭训练时，那些人要么队里谈恋爱，要么训练完跟对象打电话亲亲我我，游霜除了游泳就是玩数独，像学校里的书呆子。”
何裕生也插一嘴：“可能是没碰上喜欢的类型。”
高浩反驳：“不会吧，我这么一个帅哥在旁边都没看上。”
“哈哈哈，”周澜提点他表弟，“那你要问问游先礼满不满意，别人家教很严的。游先礼，如果你侄子谈恋爱，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游霜屏住呼吸。
──“我其实很开明。”
有人笑了笑，问他：“如果游霜要谈高浩这样的，你满意吗？”
“我没那么差吧。”高浩不认可道。
周澜“嘘”他：“听他说。”
游霜闭上眼，头晕目眩，因为愤怒而耳鸣，空气好像逐渐积满瓦斯，只需一把明火就能爆炸──
“如果他一定要谈，我不会阻止。”游先礼最后表态。
够了，叔叔，够了。
游霜不停地在心里打断这场对话，够了，真把他当菜吗，随便卖出去，再配个菜篮子给他，不论搭不搭，合不合适，迫不及待把他送走，是真的真的养腻了，真的真的不介意，真的真的很开明，真的真的很舍得。
好像陷入了一场徒劳无功的劳作，感觉要柳暗花明的时候，又忽而回到原点，反复地爱，反复地痛，反复地失败，人当真如此坚毅不摧吗？
有那么一场爆炸在游霜体内炸开了，他低着头，浑身颤抖，手指止不住地打哆嗦，以厨房为案发现场，血与肉在空中模糊飞溅。
阿年走进厨房，怔了怔，看见游霜站在餐台旁，捧着一个餐盘发呆。他双手发颤，满脸的泪，泪液不断沿着下巴滴进餐盘，碟子边缘也在滴水，不知道是哭了多久。
游霜余光注意到他，把餐碟放进洗碗池，打开厨房防盗门往院子走去。
“不吃了？”阿年喊他。
“饱了。”大门啪地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