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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尽量放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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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波士顿的日子是重复单调的，为了应对期末考，没日没夜地泡图书馆；为了维持身体机能平衡，饭后去运动；为了保持对单恋对象的憎恨，每晚坚持写日记，罗列对方令自己不开心的地方。
游霜在藤原翼的怂恿下，重新回到泳池。
每天学习完，他到校内的小游泳馆游半小时，25码的泳道可以不知不觉游四十个来回。
有时候放空大脑地游，闭着眼睛，好像飘在水里睡觉，一个来回要游五分钟，打破小学生初学者最差纪录。有时候游得像回旋镖，丝滑流畅，甚至比大赛成绩更好，藤原翼说他一定是嗑药了。
但其实游霜觉得自己在打点滴。游泳是一场漫长的治疗，每天滴一袋，自己调节滴液温度，尽量放松，尽量放空，保持人体的能动状态。只要一直游，心底那些气馁与沮丧就追不上自己。
不要把私人恩怨带到泳池，自己是舍不得放弃游泳的，所以不要因为某某人，就放弃这项喜好，让游泳保持纯粹，好吗？他说服自己。
藤原翼坐在池边观望他的动作，最近他的心态有了一点转变，开始在想，成为游霜的队友而非对手会不会更好，奖牌是不是能拿得更多，更金灿，更有分量。
但若是真的成为队友，接力赛还好说，单人赛总不可避免地与对方较劲，世上怎可容许双冠军，第一二名总是明争暗斗但惺惺相惜。
等游霜游到池边了，藤原翼踢了一下水，问道：“放假去北海道玩吗？”
又是一个邀请他去日本的，最近是日本旅游旺季吗？游霜趴在岸边懒洋洋地说：“有什么好玩的。”
“滑雪呀，温泉呀……”
“就我们俩吗？”
藤原翼避而不答，突然想到什么，激动地站起身，“我们可以演那个！”
他在光滑的地砖面跑了两步，险些滑倒，双手举在嘴边喊：“游酸，你在那边好吗？！我在这边──很──好！”
如此重复地喊了三次，回音在场馆内荡漾，引得泳池里的他人侧目。
游霜傻愣了好一会儿，默默潜进水里。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周，波士顿下了一场暴雪，赶上圣诞节与新年假期，却因天气状况无法聚会，无法出门，所有人的兴奋因子不得已在暴雪中消沉。
雪停的那天，游霜早早起床加入社区的铲雪大队，一同清扫堵住路口的积雪。
铲走的雪堆在道路旁，好像在做奶油蛋糕，于是拥有千分之一料理鼠王基因的游霜，铲得极卖力，帮邻居也铲了，一条冰河世纪通到罗马。
邻居大爷大妈很感激他，赠他新年礼物，本来是买给孙子的盲盒，分了几个给游霜，正好是他未能集到的隐藏款，新年新气象，游霜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
白天还有些时间，游霜联系关雪做今年最后一次心理咨询，跨年夜过后关雪会放小长假，游霜索性将年后的咨询提前到今天。
路过楼下商超，看到门口排了一条长队，很多留学生模样的青年一大早来抢购帆布袋。游霜这才想起小帆给他布置的任务，她要他帮忙背回几个“缺德叔叔”的帆布袋，据说便宜又耐用，游霜差点儿忘记。
排了十分钟队，抢到最后三个帆布袋，付账时前面是两个中国学生，在讨论回国机票的问题。
游霜心里一算，距离春节竟然不到三周时间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来时是秋天，转眼到冬天，他在查尔斯河畔平淡地度过了一学期，繁忙的课业之余常常想家，想父母，想刘妈做的虾仁滑蛋，想后海公园的老头游泳。
那里游泳的老头有一种超越年龄段的卖力，像在河里做马拉松，每个游泳健将退役后就该是那个状态。
这么想着，手机适时地来了一条信息，是母亲发来的，问他春节假期回不回家。
游霜顿了好一会儿，暂时没有答复，往关雪的心理咨询室走去。
“你刚刚提到在长岛那几天，你做了一个关于他的不好的梦，为什么是‘不好’呢？”
等游霜分享完近况后，关雪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沉默了很久，游霜说：“我梦到将他分尸。”
关雪怔了怔，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了几个字，“是发生了争吵？”
游霜轻轻摇头，“我参加了他的结婚典礼，仪式过后，他和新娘下台跟我们寒暄。我问他能不能单独说一些话，他说好，跟我到湖边走了走，我记不得我们说了什么，只记得我们没有争吵，完全没有，甚至特别平静和谐。”
“我们最后抱了一下，可能正是因为对话气氛太舒服，我不想放他走，我舍不得，然后我对他做了错事。”游霜双手捂脸，懊悔得好像真的做过那些事。
“然后呢，你将他怎样了？”关雪凝视他的脸。
游霜双手颤抖，“身体锯开……我一直在呕吐，最后我把他的手和头带回家。”
“为什么不是整个人带走？”
“我不知道，我太混乱了。”游霜搓搓脸。
关雪给他续了一杯热水，温声说：“放松，深呼吸，你现实中并没有那样做呀。”
游霜深呼吸两下，支吾道：“或许我，希望能被人发现这件事，我本意不是想让他消失……”
话毕，关雪也陷入了沉思，无言了许久，轻轻点头，问：“为什么选择把头和手带走？”
“我希望……我希望每天晚上睡觉，他能在我身边。”
关雪追问：“他……它们能带给你什么呢？或者说，你需要它们为你做什么？”
游霜望着桌子出神，大约三分钟后，他才说：“拥抱。”
“非他不可的拥抱？”关雪望定他，“来自别人的拥抱，会让你感到好一些吗。”
“还有……”游霜难以启齿，喝了一口水，小声说，“接吻。”
“是的，我明白那种需求。”
关雪感同身受般地点头，她温和地笑了笑，继续问：“做个设想，如果这些暂时无法实现，我们可以如何像渴望的‘拥抱’那样，轻轻地对待自己？”
“但是我只要一想，就容易想歪，我经常被自己的嫉妒心吓到，一想到他会抱别人，吻别人，我就容易生气！”游霜越说越激动，声音在颤抖。
“每次想到这些事生气时，身体哪些部位对情绪的反应最强烈？”
“手会抖。”游霜举起手，那只手果然微微发抖。
关雪用左手按住右手，跟他说：“试着按住它，问它为什么会这样，想告诉你什么，然后什么都不做，安静地听它回应。”
游霜学着她按住发抖的手，皱着眉头看地板发呆，慢慢地，等手不抖的时候，他苦恼地说：“Miss 关，放假回国我一定会见到他的，我该怎么做呢？”
“你觉得你们会吵架吗？”
游霜摇头，“我不希望。”
“你希望自己是怎样的状态面对他？”
“我希望……”游霜低头喃喃，“我希望我看起来是个成熟的大人。”
关雪身子前倾，看住他的眼睛，“是你希望你是那样的人，还是你认为他喜欢那样的人？”
游霜愣了愣，与她对视，眼睛逐渐变红，变湿润，冒出水珠，他茫然地眨眨眼，“我不知道──”
“我希望他能欣赏我。”他哑声说。
回到公寓，游霜身心十分疲惫，倒在沙发上起不来，傻傻地看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看树枝上的积雪抖落，看一盏一盏的明灯亮起，唯独自己房间黑得像原始人洞穴。
漆黑中他掏出智能手机，翻看未读信息，屏幕光令他的眼周看上去更红。
藤原翼问他决定好没有，他要订去北海道的机票。
游霜揉揉眼，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去，是去北海道滑雪，还是回去看后海的老头冬泳呢，两样都是不可错失的景观。
据他的观察，到后海游泳的老头每年正以百分之三十的比例减少，要是河面结冰那就更少人了。或许等到明年，谁谁不好意思了，那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北海道可是年年都下雪呀。
犹豫着，翻到母亲给他发的一个视频，点开，竟是他在学校场馆游泳的录像。
游霜瞪大眼，看着自己在视频里游了几个来回，录制视频的人坐在很角落的观众席位置，手机举得很稳，时间面板显示录制时间是11月23日。
游霜问他妈：【哪来的视频？】
张芃发来一个嘘声的表情，装神秘。
游霜倏地坐起，调高视频音量，听到些许场馆的杂声，当时泳池里没有什么人在练习，视频背景是很有节奏的拍水声。
哗哒，哗哒。他耐心等到最后，等到视频里的自己触碰到池壁，那个镜头忽然放大好几倍，将画面对准数据面板，最上面的那一行显示他的总时长。
“一分四十三……”那个人像从前每次看他游泳练习一样，结束时照例报数，“比冠军赛时好很多。”末了轻声总结。
游霜把手机反扣在沙发，重新趴下，脑袋砸进枕头，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