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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螳螂捕蝉·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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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山巅,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松针随着山顶的风颤动。
钩阑外侧,在人难以站立的位置,三只猫儿正沁着头吃食。辛叡恩听过一种说法,猫是可以自己清洁的。
这三只猫很整洁。一只毛色橘白相间,一只是三花猫,这两只站在一起。
另一只站在远一些的位置,是黑白混杂的毛色,它的个头要小一些。好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辛叡恩这才看见它是阴阳脸。两只眼睛机敏的眼睛,分别在纯净的黑与白之中。
“好想要下雨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辛叡恩回过头去,苏义山已经不见了。人群冲散了她们。
天边,深色的云正压将过来。
试剑台的正北方,赵政也正抬起头看向天空。
贾东野、刘梦得、王文房三人穿着莲蓬衣,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他们坐在赵政的两侧。
赵政四人的右边,是文曲城的三大家族。他们本来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只是因为陈长吉一手促成了大会的召开,陈家才有了这个座次。可是陈长贵不仅自己来了,他还带上了仇家与白家。
赵政四人的左边,是评判席。
评判席上,有心源寺的高僧、沧海剑庄的元老,本来应当还有飘渺山的长老,可是自从禁地失窃,飘渺山就一直封山不出,没有人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或许武功不是最好的,见识却是广博的。在场的侠士中,能够胜过他们的寥若晨星。
试剑台东、西、南三面也安排了有限的坐席,里面落座的都是江湖中有些头脸的门派。
更多的人则是像辛叡恩一样,摩肩擦踵地站着。如果能够占得一个高点的位置,那便是万般幸运了。
这一切的中心。试剑台上,两位主角已经准备完全,只等待评判席敲响开始的战鼓。
贺子安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身后背着陈旧的剑匣。那是苏义山不远万里从贺家给他送来的。
另一边的杜太白,同样带了两件兵器,一根翠绿色的长棍、一柄简朴的长剑。长棍是丐帮的帮传之物,插入了山石,松般挺立于地面。
不过大家心里都知道,到了杜太白这一代,长棍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早已不是武器。棍法恐怕早已失传。
所以说,实际上杜太白的武器只有那柄古朴、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堪一击的长剑。
众人更感兴趣的是贺子安的剑匣。这还是贺子安第一次带那个剑匣上台,毫无疑问他是将之视为杀手锏。
贺子安紧紧盯着杜太白手里的长剑。他是不会轻视对手的,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再羸弱。
能够走到这里的人,没有弱者。
细雨扑到了辛叡恩的面颊上,留下冰凉的触感。她抬起手,手背上却看不见雨滴留下的痕迹。
咚——
鼓声震响,飞鸟翔天。
试剑台上,长剑出鞘,天地间似乎稍许明亮了一些。
*
山腰丐帮阵地。
西北角靠近崖壁的位置上,有着一处不起眼的营帐。虽然外表看上去普通,但是这是个连丐帮弟子也被禁止靠近的地方。
丐帮弟子已经倾巢而出,营帐中却响起了呓语般的低吟。
“一个,两个……”
男人面容阴鸷,是血宫陵光无疑。
“三个,四个。”
陵光眉头紧锁。他的额头上,两道细长的印记在黑暗之中闪烁红光,宛若自在呼吸一般。
丐帮阵地之外,一双手轻轻推开了枯木扎制的大门。来人径直向着陵光的营帐走去。
“五个、六个。”陵光的神情转为欣喜,其中又参杂着一丝凶厉。
脚步靠近,那只手撩起了营帐的帘幕。
陵光睁开眼,看向光线闯入的方向。
“你来了。”
日光洋洋洒洒地进入营帐,他额头的印记也暗淡了几分。
*
“七个、八个。”辛少伯眼睑低垂,抚摸着眉心发烫的印记。
清风搅动天宇,树叶的形态变换。那是一道绿色石阶,似乎要直通玉阙。
辛少伯看向裴姜熙。“剑心几乎齐聚于此了。”
裴姜熙面色愠怒,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了?”辛少伯不明所以。“我沉睡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平安院的事,你打算瞒到几时?”裴姜熙紧逼道。
辛少伯短暂显露的凌厉有如风中残烛,眼中的光亮一闪而灭。
“你都知道了?”他怯生生地问。
裴姜熙点头。
辛少伯低头沉思。再次看向裴姜熙时,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没错,平安院中埋葬的不是我。”
风撩动天际间一男一女的发尾。
宏大的金色天空下,肆意纷飞的长发是风的形状。那是夜一样的黑色,永远不掺杂任何杂质、情感的黑。
那对眼眸同样黑得深沉,却充满了情绪。
是失望?是诘问?或许是两者皆有。这种眼神辛少伯曾经见过一次,三十年前,在马首山的山顶。
那是见过一次就无法忘却的眼神。
马首山山巅的风揉碎了姑娘的泪,还有她的秀发。
长剑贯穿了辛少伯。
“为什么师哥你不肯相信我?”姑娘紧握着剑柄,呜咽着问。
“我不是轩辕。”辛少伯眼神悲戚,情深意重地看着裴姜熙,说:“平安院中,埋葬的是我的师妹。”
那是跨越了时光的注目,裴姜熙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
辛少伯看向的是那个裴姜熙一直扮演的姑娘,三十五年前横空出世的“灵韵剑才”。
这是裴姜熙一早就知道的,可是此时此刻,自己的心绪却无端波动。
“你不是轩辕。”裴姜熙咽了一口唾沫,无措地重复着辛少伯的话。
“三十年前在马首山的,不是十七人。”辛少伯的脸上挂满了悔恨,“是十八个人。”
*
“马首山伏魔图”的中央,石块突然脱落。刚好在辛少伯与十六剑侠的中间。壁画的构图与透视突然变换,就好像那里还站着另一个人。
天空落着淅淅沥沥的雨。
突如其来的响动,引得在拾贰剑意殿中避雨的两位姑娘走了出来。
“我就说今天天气不好。你伤还没好,小心别着凉了。”曲幽在姑娘身后给她披上外罩,目光也被壁画吸引了去。
姑娘抬头看向剑神殿,又像是望向天空:“这里真的能让人得到庇佑吗?”
曲幽取过门边的纸扇,和姑娘并肩而立。
长长的、上翘的睫毛上,细小的水珠像珍珠缀着。
姑娘的睫毛在细雨中有节律颤动。
曲幽的心跳好像也被这种节律打乱。
自从在树林中遇到她以来,是过了半个月吗,还是一个月?
“可以的。”曲幽诚笃地说。
金裕贞看着曲幽的眼睛,睫毛上的雨滴摇摇欲坠。她指着壁画上的辛少伯:“他也可以吗?”
曲幽看向壁画中央脱落的位置,又看向金裕贞。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剑神殿巨像的面容。
金裕贞眨了一次眼睛,眼睫上的水滴掉落。曲幽看得明晰,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水珠从曲幽的指缝间掉落,隐没到细雨中,找不见了踪迹。
闪电的光亮退去,响雷如期而至。金裕贞身子抽动了一下,往后倒退。
曲幽横过手臂,搂住了她的肩膀。
“即使是站在他们的另一侧,也能够得到庇佑吗?”
两人一齐注目向前方。闪电过后,雨中的壁画仿佛变得更加暗淡了。
“师姐。”金裕贞向着雨幕唤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曲幽说,“正义之心会得到庇佑的。”
冷风带着细长的黑色布条,从剑神殿中飞出,落到两人面前。
更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穿透天地间的阴晦落到地面。
*
雨水砸向试剑台,台面的黢黑的淤泥不断出现凹坑,又不断复原。
试剑台之上,淤泥之间彼此挤压,接连隆起一人高的“山体”。这些“山体”变换出模糊的人形,泥人嘶吼着,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冲向正中央的贺子安。
每一次咆哮,漆黑的躯体由内而外地显现出红色的火星。如同行将复燃的余烬。
贺子安每斩碎一个,又有新的泥人生出。
好如不断扑向海岸的浪潮。
贺子安一剑震散了面前的泥人,身后另外两个泥人也在这时靠近了他。
“小心!”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贺子安却头也没回,腾空避过横斩。下一刻,那两个泥人也碎了一地。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出剑的。
远一些的地方,三个泥人再一次成型,继续扑向贺子安。
试剑台已经是一片狰狞的黑色海洋。
汹涌澎湃的浪涛、张牙舞爪的泥人,把弄潮儿围在中央。恍惚间好似变换了世界与地形。唯有屹立不倒的丐帮长棍,标识着比试的边界。
“贺家公子危险了。”
“这是一场消耗战,贺子安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增加。对杜太白来说,却只是真气的消耗。”
从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辛叡恩面露不安,不过她却没有看向比试的中心,而是仰着头。
比试会进入拉锯战,这样的情形她们早已预见到了。
雨水划过的轨迹在辛叡恩的眼中愈发清晰。她摊开手,冰冷的水滴撞击的触感越来越沉重。
那些轨迹,变得越来越长、愈来愈密。
真正让辛叡恩担心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