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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幕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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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抬头看了眼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加快了整理文件的速度。学生会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七点半。下午的会议上,教导主任对艺术节筹备进度表示不满,她不得不重新调整整个活动方案。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几秒钟后,雷声轰隆作响。黎川的手指停在键盘上,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她这才想起早上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
"糟了。"她轻声自语。自行车还停在车棚里,而她没有带伞。
黎川快速保存文件,关掉电脑。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大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走到一楼大厅时,她看到玻璃门外已经形成了一道雨帘,地面上的积水在路灯照射下泛着冷光。
车棚在教学楼侧面,即使跑过去也会淋得湿透。黎川咬了咬下唇,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硬皮笔记本,正准备顶在头上冲出去,忽然注意到车棚里似乎有人影晃动。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辨认出那个熟悉的背影——闻昭昭蹲在自行车棚的角落,校服外套湿漉漉地搭在车把上,正低头啃着什么东西。
黎川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玻璃门。冰凉的雨水瞬间打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她小跑着冲向车棚,手中的笔记本很快被雨水浸透。
闻昭昭似乎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黎川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猛地抬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饭粒,手里捏着半个便利店的饭团。
两人四目相对,闻昭昭迅速收起那一瞬间的惊讶,换上惯常的嘲讽表情:"会长大人也这么晚?该不会是偷偷跟踪我吧?"
黎川的头发和衬衫已经湿了大半,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看着闻昭昭湿透的T恤和滴水的发梢,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竖起全身尖刺的女孩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
"我的自行车在这里。"黎川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你...没带伞?"
闻昭昭三口两口吞下剩下的饭团,随手把包装纸塞进口袋:"显而易见。"她站起身,拍了拍湿漉漉的牛仔裤,"怎么,学生会长还负责关心问题学生的淋雨问题?"
黎川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幸好书包是防水的——递了过去:"擦一擦吧,会感冒的。"
闻昭昭愣住了,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才接过纸巾。这个细微的迟疑没有逃过黎川的眼睛。
"谢谢。"闻昭昭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她胡乱擦了擦脸和头发,然后指着黎川的自行车,"你的车锁锈住了。"
黎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自行车锁确实生了锈,钥匙怎么也转不动。闻昭昭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润滑剂:"用这个。"
"你随身带这个?"黎川惊讶地问。
闻昭昭耸耸肩:"老车都这样。我的锁比你的还难开。"她帮黎川喷了几下,锁果然松动了。
雨越下越大,车棚的顶棚开始漏水,一滴冰冷的水珠正好落在黎川的后颈,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闻昭昭瞥了她一眼:"你住哪个方向?"
"青山小区。"
"顺路。"闻昭昭简短地说,从湿透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我送你到地铁站。"
黎川惊讶地看着那把小小的伞:"这么小的伞遮不住两个人。"
"那你淋着?"闻昭昭挑眉。
"我们可以等雨小一点..."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闻昭昭已经撑开伞,站在车棚边缘,"走不走?"
黎川犹豫了一下,推着自行车走到闻昭昭身边。小小的伞确实遮不住两个人,她们不得不靠得很近,肩膀几乎相碰。闻昭昭身上有雨水、润滑剂和廉价洗发水的混合气味,奇怪的是,并不难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雨水在她们周围形成一道模糊的帷幕,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小方干燥的空间。黎川的右肩已经湿透了,但她注意到闻昭昭刻意把伞往她这边倾斜,导致自己的左臂完全暴露在雨中。
"你往自己那边遮一点。"黎川忍不住说。
闻昭昭嗤笑一声:"会长大人还会关心人啊?"
黎川没有接话。转过一个路口后,她突然开口:"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学校?"
"美术室。"闻昭昭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画画。"
"那晚饭呢?"
"不是吃了吗?饭团。"
黎川皱了皱眉:"那不够一顿正餐。"
闻昭昭突然停下脚步,伞沿的水滴落在黎川的鞋上:"怎么,现在改行当我妈了?"她的语气尖锐,但黎川看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伞柄,指节发白。
"我只是..."黎川顿了顿,"美术室的画,是准备艺术节的作品吗?"
闻昭昭似乎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不是。我才不参加你们这种好学生的作秀活动。"
"为什么?你明明很有天赋。"
"天赋?"闻昭昭冷笑一声,"画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黎川想起闻昭昭档案里母亲那栏是空的,父亲职业写的是"个体"。她换了个话题:"明天的人体素描课,你还记得吧?"
闻昭昭的脚步明显乱了一拍:"记得。怎么,会长大人后悔了?"
"没有。"黎川轻声说,"我只是想确认你会来。"
闻昭昭侧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放心,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她们走到地铁站口,雨势稍缓。黎川犹豫了一下:"谢谢你送我。你...怎么回去?"
闻昭昭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我打工的地方就在前面,有员工伞。"她顿了顿,"对了,人体素描课,你别穿高领。"
黎川一愣:"为什么?"
"颈部的线条很重要。"闻昭昭的语气突然变得专业,"尤其是你这种天鹅颈,是很好的素描素材。"
黎川感到一阵莫名的脸热:"我知道了。"
闻昭昭转身要走,黎川突然叫住她:"等等!"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她这才想起自己其实带了伞,"拿去用吧。"
闻昭昭看了看那把明显比自己高档多的伞,摇摇头:"不用,我有——"
"员工伞要还的,对吧?"黎川坚持道,"这个你先用,明天还我就行。"
闻昭昭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黎川,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人。"但她接过了伞,"明天见,会长大人。"
黎川看着闻昭昭撑开新伞走进雨中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进入地铁站。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黎川轻手轻脚地开门,希望母亲已经休息,但客厅的灯还亮着。
"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艺术节的方案改好了吗?"
黎川放下书包:"改好了,明天就能发给各个班级。"
母亲走出来,皱眉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怎么淋成这样?不是让你随身带伞吗?"
"带了,但雨太大..."
"快去洗澡,别感冒了。"母亲打断她,"下周的数学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黎川低下头:"还在复习。"
"这次一定要拿一等奖,北大的保送名额就看这个了。"母亲的声音不容置疑,"对了,钢琴老师说你最近练习不够,比赛曲目弹得生硬。"
黎川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我会加强练习的。"
"别只顾着学生会那些杂事。"母亲转身回书房,"你爸爸今天有手术不回来,厨房有汤,自己热了喝。"
洗完澡,黎川坐在书桌前,机械地翻着数学竞赛题集。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伞明天还你。人体素描课别迟到。——闻】
黎川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保存了号码,回复:【不会迟到。记得带素描本。】
发完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闻昭昭进行与"帮扶计划"无关的交流。
第二天中午,黎川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文件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她推开门,看到几个学生围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
"真的是黎川学姐?"
"看起来好不一样..."
"没想到优等生也有这一面啊!"
黎川走近:"怎么了?"
学生们吓了一跳,迅速散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映入黎川眼帘——那是她去年参加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时的录像。屏幕上的她穿着端庄的蓝色礼服,手指在琴键上精准地移动,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这是哪里来的?"黎川问。
一个学弟紧张地回答:"学、学校官网上的...我们只是在看历届获奖者视频..."
黎川点点头,转身离开,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知道那场比赛自己拿了第一名,但评委的评价是"技巧完美但缺乏情感共鸣"——正是母亲最不满意的地方。
下午放学后,黎川准时来到美术室。闻昭昭已经在那里了,正对着画板削铅笔。看到黎川进来,她挑了挑眉:"准时得令人感动。"
黎川放下书包:"伞呢?"
闻昭昭指了指窗台,那把折叠伞整齐地晾在那里:"晒干了。"
黎川点点头,有些局促地站在画架前:"我...需要怎么摆姿势?"
闻昭昭递给她一条发绳:"把头发扎起来,然后坐在那边的高脚椅上。"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椅子,"自然一点就行,不用刻意摆pose。"
黎川按照指示扎起头发,露出纤细的脖颈。她能感觉到闻昭昭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不同于平日挑衅的眼神,而是一种专注的、近乎专业的审视。
"脖子再偏左一点...对,就这样。"闻昭昭拿起铅笔,开始在素描本上勾画,"别动得太厉害。"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美术室只有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黎川的脖子开始发酸,但她坚持保持着姿势。透过窗户,她能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闻昭昭的侧脸上,为她平日苍白的肤色添了一抹暖意。
"好了,休息一下吧。"闻昭昭终于放下铅笔,"僵硬得像块木头。"
黎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走到闻昭昭身后看画。纸上已经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她的侧脸线条流畅优美,脖颈的弧度被捕捉得恰到好处。
"你画得很好。"黎川由衷地说。
闻昭昭哼了一声:"才刚开始。"她翻到素描本前一页,"这是昨天的速写。"
那一页上是各种角度的黎川侧脸和颈部线条,有的只是几笔简单的勾勒,但已经能看出神韵。
"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些?"黎川惊讶地问。
闻昭昭耸耸肩:"开会的时候,你发呆的时候,图书馆装模作样看书的时候。"她歪着头看黎川,"你知道吗?你走神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向右上方看,嘴角会抿紧,像这样。"她迅速在纸上勾了几笔,果然栩栩如生。
黎川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你观察得很仔细。"
"画画的人习惯观察。"闻昭昭收起素描本,"明天继续?"
黎川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看学校官网了?"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黎川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只是...有人看到了我以前的钢琴比赛视频。"
闻昭昭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弹钢琴?"
"嗯,从小学习。"
"弹得好吗?"
黎川想起评委的评价:"技术上...还可以。"
闻昭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下次弹给我听听?"
"为什么?"
"人体交换。"闻昭昭咧嘴一笑,"你给我当模特,我给你当听众,公平交易。"
黎川不知为何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好。"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形成了奇怪的默契——每天放学后美术室见,黎川当模特,闻昭昭画画。有时候闻昭昭会抱怨黎川太僵硬,有时候黎川会指出闻昭昭画作中的透视问题。她们很少谈论学校的事,更不提及各自的家庭,但这种安静的共处却让黎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艺术节筹备工作越来越紧张,黎川常常忙到深夜。周五晚上,她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完最后一份材料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文件开始模糊,她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会长?你还好吗?"一个路过的学生会干事推开门,看到黎川苍白的脸色,"天啊,我送你去医务室!"
黎川想说自己没事,但黑暗已经吞噬了她的视线。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干事惊慌的喊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当黎川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连着点滴。医生正在和母亲交谈:"...轻度贫血加上过度疲劳,需要好好休息..."
母亲转身看到黎川醒了,脸上的担忧立刻变成了责备:"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数学竞赛就在下周,你现在躺在这里,怎么准备?"
黎川虚弱地闭上眼:"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有什么用?"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入黎川的耳中,"你知道北大保送名额竞争多激烈吗?你爸爸为了你的前途托了多少关系..."
黎川没有回答。她突然想起闻昭昭的问题——"画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现在她明白了,在某些家庭里,连第一名都不够好。
护士进来换药,母亲暂时停止了责备。黎川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深,不知道闻昭昭有没有去美术室等她,有没有发现她失约了。
她更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医院走廊上,闻昭昭正抱着一束从便利店买的廉价鲜花,犹豫地站在护士站前。她本来是来探望发烧的便利店老板,却意外在登记表上看到了黎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