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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未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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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转租出去那天,天灰蒙蒙的。
吴谨和站在窗边,看着新来的租客把行李一件件搬进来。那人穿得体面,说话得体,还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吴哥”。他回了个笑,没说话,把钥匙留在鞋柜上,转身离开了这间住了两年多的房子。
楼道灯坏了,电梯里有小孩刚吃完泡面。他下楼的时候没回头。
分手好像也是这样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有吵架,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他也没有挽留。不是不想,是他知道韩骁然不会再回头了。那种清晰的“再不会了”的感觉,是从对方低头拉上行李拉链的那一刻开始的。
他没和太多人说再见,也没有告诉父母实情。回到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屋子很小,小时候住的那张木床有点塌。他躺下时,能听见楼下饭馆炒菜的声响,锅铲铛铛作响,混着饭点的油烟味钻进来。
妈妈每天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随便。爸爸晚上在阳台抽烟,他躲在房里装睡。
那种低气压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周。他没有确切地想着“该走出来了”,只是某天早上醒来,窗外下着雨,他忽然订了一张去贝尔格莱德的机票。
家里人不知道塞尔维亚在哪,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只是说:“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他带了一个背包、一台相机、一本还没看完的小说,还有几封没有寄出的信。
飞机在凌晨降落,天还没亮。他走出机场时,冷风扑面。贝尔格莱德清晨的街道像刚从梦中醒来,路灯还亮着,出租车司机在窗边抽烟。他拎着行李,在鹅卵石路上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小旅馆。
第一晚他睡得很沉,仿佛很久没有真正放松过。梦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醒来时的心悸。
之后的日子,他开始随便地走——沿着多瑙河边散步,看桥下的野鸭浮沉,看老年人围在长椅上下棋。他去了卡莱梅格丹城堡,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风吹在脸上时,他想起了长春的冬天,想起韩骁然胸前那只憨憨的小熊胸针,也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天桥和那个傍晚的风。
旅途中他很少拍照,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听别人讲当地的历史,听旅馆老板讲战争与和平,听咖啡馆里的爵士乐。他第一次觉得,“安静”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回应。
他没有刻意去想起韩骁然。但有些回忆就像水面上的倒影,风一吹,就泛起来。
他一个人坐夜车去诺维萨德。凌晨两点,窗外一片漆黑,他蜷在靠窗的位置,靠着车窗发呆。列车颠簸着穿过山口,月光洒在玻璃上。他想起那年他们一起坐绿皮火车回学校,韩骁然靠着他睡着了,他突然冒出一句:“以后……叫我哥。”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以后,觉得鼻子有点酸。
在诺维萨德的那几天,他住在老城区一栋百年老楼改建的民宿里。窗台摆着干玫瑰和一本摊开的诗集。他每天早晨在街角的咖啡店吃早餐,听邻桌的年轻人用塞尔维亚语说着听不懂的话,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他在那里住了半个月,没有发朋友圈,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人。他不再每天醒来检查韩骁然的社交动态,也不再去回忆谁先爱了谁,谁又先说了再见。
有一天,他在修道院外的一棵老树下坐了很久,翻着随身带的小本子。那里记着他和韩骁然一起写下的旅行计划,还有几页没写完的愿望清单。
他翻到空白的一页,写下:
“我很想你。
但我也开始想我自己了。”
他收起本子,站起来。风从山谷那边吹来,树叶轻响。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的肩上。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走出来了。
不是不爱了,而是终于不再困在那个告别里。
旅程结束前的最后一天,他在市中心的旧书店买了一张明信片,写给自己。
“吴谨和,
你已经很勇敢了。
接下来,也请继续。”
旅程的最后一晚,吴谨和在贝尔格莱德老城区的一家小旅馆外散步。街角的咖啡馆正准备打烊,风吹过石板路,把夏天的尾巴一寸寸收起。
初秋的风温柔而沉静,空气中有葡萄酒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他走到多瑙河边,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长椅上,看夕阳慢慢沉下去。天空蓝得通透,天边的云像被谁轻轻拨了一下,染成柔软的橘粉色。
这一刻安静得不像现实,更像是一幕很久以前的梦。
风拂过他脸颊的方式,让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韩骁然的那个傍晚。
那天刚开学不久,寝室楼外,走廊的窗子半开着,光正好。他站在那里一抬头,就看见韩骁然拖着银灰色行李箱大步走来。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也不知道未来的五年,会因为这个人的靠近,而变得炙热而闪亮。
而现在,夕阳照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空空的手,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悲伤,也不是怀念。
是一种温柔的放手。
他闭上眼,风从耳畔穿过。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傍晚韩骁然说话的声音,一字一句,一如当年:
“我住五楼,你呢?”
他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笑了笑。
然后,慢慢睁开眼,看着天边的光彻底隐没,站起身来,朝旅馆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