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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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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谨和的期末考试在十二月下旬结束。
他收拾好行李,踏上了返回家乡的列车。南下的火车穿过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城市,沿路的风景渐渐从冷冽的灰白变成湿润的绿意。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变化,心却始终留在那片遥远的雪地里。
回家的第一晚,母亲炖了他喜欢的排骨汤,妹妹在客厅吵着要他陪打游戏,屋里人气很足,年味很浓,可他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
他和韩骁然每天都会联系,时而视频,时而语音。除夕那天晚上,两人各自坐在家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桌边,互相拍下照片发给对方。
“你们家还有冻柿子?”
“你们那边甘蔗怎么切这么长?”
“我妈做的这个糖饼超级好吃,我留一个给你。”
“我要你一整桌。”
“那你就得来我家吃。”
他们一边分享各自的烟花和电视画面,一边开着没头没脑的玩笑,越说越觉得不满足。吴谨和盯着手机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要不……去找他。
他查了车票,元宵节后第二天刚好有一班车。他跟家里谎称学校提早安排了课业,实际上,他只想提前几天回到那片雪地里。
吴谨和带了几袋家乡的特产:甘蔗、花生糖、腊肠,还有一只板鸭。他打包好后,便拖着箱子出发,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换乘长途大巴,一路翻山越岭,奔向延吉。
窗外天色慢慢暗了,积雪在车灯前泛出白光。他望着窗外的黑夜,心里却越靠近目的地越紧张。
延吉的大巴站在晚上八点多才到。
一下车,冷风扑面而来。他穿得不算厚,冻得直打哆嗦。可还没站稳,就看见一个人站在站牌灯下——熟悉的身影、蓝白羽绒服、胸口那只布艺小熊,在雪地里一眼就认了出来。
韩骁然拎着热饮,快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你疯了吗?跑这么远。”
吴谨和靠在他肩上,嗓音有点哑:“我想你了。”
韩骁然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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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去了烧烤店。
热腾腾的铁盘上烤着五花肉和年糕,韩骁然拿着铲子利落地翻着,眼神却一直落在对面那人脸上。
“你瘦了。”
“火车吃不惯。”
“待会回家我妈肯定要你多吃点。”
提起他妈妈,吴谨和的筷子顿了顿,眼神也有点飘忽:“她……知道我要来吗?”
“我提前说过了。她知道。”
“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韩骁然看了他一眼,语气难得柔下来:“不会。不要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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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不大,是个两居室。玄关挂着羽绒服和毛围巾,客厅暖黄的灯亮着,热气扑面而来。韩妈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两人进门,站起来摘了眼镜。
“这是……谨和吧。”
“阿姨好。”吴谨和连忙鞠了一躬。
他递上行李,又拿出准备好的特产:“这些是我妈让我带的,都是家里做的。”
韩妈妈接过,看了眼袋子,拆开那只板鸭,眉头微微一皱:“这个……怎么有点味儿?”
吴谨和脸色一僵,赶紧解释:“可能是太久了,有点受潮……”
韩妈妈没说什么,只是把袋子又封了起来,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气氛有点僵。
韩骁然打了个圆场:“妈,你不是想吃甘蔗?他带来了。”
韩妈妈拿起甘蔗,端详了两秒:“这怎么吃?”
“我来教您。”
吴谨和手忙脚乱地切好,递到她手里。韩妈妈咬了两口,皱着眉:“太硬了,我牙不好。”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今天太晚了,谨和你就睡骁然屋里,我跟他睡客厅。地暖挺暖和的。”
“谢谢阿姨。”
吴谨和进了韩骁然的房间,行李放好后站在床边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韩骁然的生活里。
墙上贴着摄影展的门票,书桌上散着一堆摄影杂志,还有几本厚厚的理论书。他伸手碰了碰床边那只熟悉的小熊胸针,轻轻笑了笑。
他洗完澡,钻进被窝,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混杂着韩骁然身上那种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但就是让他安心的气息。他窝在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中,翻来覆去。心跳有点快,像揣了只兔子,在陌生的环境里竖着耳朵。
直到半夜,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泄进一小条走廊微弱的光线,又迅速合拢。
他屏住呼吸,听见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踩在地板上。然后是床垫靠近他这边,微微下陷的重量感。
黑暗中,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一角,带着外面微凉的空气。
韩骁然没开灯,像只夜里捕食的猫,悄无声息地钻进他身边,靠得很近。属于韩骁然的热度隔着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那点凉意。
“你不该一个人来。”韩骁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气息拂在他耳边,有点痒。
“可我想你了。”吴谨和侧过身,在黑暗中努力去看清对方的轮廓。声音有点发干,带着委屈,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他能闻到韩骁然身上更清晰的味道,不是沐浴露,而是皮肤本身的气息,混着一点点……可能是熬夜赶工的疲惫味。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韩骁然的手臂撑在他身侧,将他拢在自己和床铺之间,形成一个密闭的、充满压迫感的空间。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叹息。
“你也是。”吴谨和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危险吗?也许吧。但他现在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
吴谨和进了韩骁然的房间,行李放好后站在床边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韩骁然的生活里。
墙上贴着摄影展的门票,书桌上散着一堆摄影杂志,还有几本厚厚的理论书。他伸手碰了碰床边那只熟悉的小熊胸针,轻轻笑了笑。像是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又带着点儿少年人不知轻重的得意。
他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钻进被窝。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混杂着韩骁然身上那种淡淡的、清爽又有点疏离的皂角味。他窝在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中,翻来覆去。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没章法,带着一种即将要做点什么的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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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半夜,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泄进一小条走廊微弱的光线,又迅速合拢。
他没动,甚至放缓了呼吸,听见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踩在地板上。然后是床垫靠近他这边,微微下陷的重量感。
黑暗中,有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的被子一角,带着外面微凉的空气。
韩骁然没开灯,动作有些犹豫地钻进他身边,身体绷得有点紧,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肌肉的僵硬。
“你不该一个人来。”韩骁然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拂在他耳边,很轻。
“可我想你了。”吴谨和猛地侧过身,手臂一伸,直接将还有些迟疑的韩骁然捞进了怀里。动作快得有点突然,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韩骁然猝不及防,轻轻“唔”了一声,身体撞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他能闻到吴谨和身上带着侵略性的沐浴露味道,和他皮肤本身的热度。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点混乱的急促。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韩骁然的手臂下意识地抵在他胸前,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声音没什么底气,反而像是在欲拒还迎。
“你也是。”吴谨和低笑一声,声音贴着韩骁然的耳朵,带着滚烫的气息。他没给韩骁然再说话的机会,下一秒,低头就吻了上去。
不是试探,更像是一种宣告。
唇瓣相触的瞬间,韩骁然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似想避开,却被吴谨和抬手轻轻固定住,不容退却。吴谨和的气息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和热切,像一张网,将他笼罩。那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靠近,带着探索的意味,叩开了他紧守的防线。
韩骁然的回应是慌乱而生涩的,几乎是被动地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汹涌。他抵在吴谨和胸前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抓皱了对方的衣料,指节微微泛白。
被窝里原本融融的暖意,此刻却被另一种更灼人的温度取代,仿佛有无形的火苗沿着脊椎悄然蔓延。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退去了,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两人逐渐交融的气息,和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重、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震得耳膜微微发麻。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滚烫。吴谨和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颈侧,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度。每一次呼吸的交换,都像是在寂静中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韩骁然感到一阵细密的战栗,从肌肤相触的地方扩散开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别怕。”吴谨和的声音低哑,带着安抚,也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在他耳边响起,“……是我。”
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让韩骁然紧绷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却又奇异地卸去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他微微仰起头,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像是认命,又像是无声的邀请。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吴谨和的呼吸骤然加重。黑暗中,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微凉的空气短暂地接触到皮肤,带来一丝瑟缩,但很快就被对方身上传来的、令人心惊的热度所覆盖、吞没。
心跳隔着胸腔,仿佛能穿透彼此,激烈地共振着,震耳欲聋。
他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或是被卷入了汹涌的海浪,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体温,以及那份带着笨拙却又无比强势的占有欲。
意识开始模糊,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彼此纠缠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还有那份在黑暗中不断攀升、令人晕眩的陌生感觉。羞耻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在极致的感官冲击和情感洪流中,他仿佛听见自己失神地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声音破碎,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和隐约的呜咽。眼前炸开一片炫目的白光,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沉溺和失重。
风雪骤歇。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彼此胸膛剧烈的起伏,和交织在一起、久久未能平复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余韵,以及一种深刻而无法言说的连接感。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情欲交织的浓重气息。韩骁然浑身脱力,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肩膀还在轻微地颤抖。
吴谨和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过来,搂进怀里。韩骁然闭着眼,眼角似乎还有点湿润。吴谨和用指腹轻轻擦掉,然后低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亲了亲他的额头。
过了好一会儿,吴谨和才哑着嗓子问:“……还疼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和愧疚。
韩骁然没睁眼,也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进他带着汗湿和自己味道的胸膛,像是在寻求庇护。
黑暗中,吴谨和无声地收紧了手臂,将他圈得更牢,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色,房间里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暴,只剩下疲惫而满足的余温,还有一种兵荒马乱后,尘埃落定般的、带着点狼狈的安宁。
吴谨和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意识模糊间,感觉韩骁然将他汗湿的身体往怀里又拢了拢,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就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更短,吴谨和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边的热源在小心翼翼地移动。
他没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含糊地哼了一声。
身边的人动作立刻停顿了,仿佛怕惊扰了他。过了几秒,确定他没有醒来,那轻微的窸窣声才再次响起。
被子被轻轻掀开一角,带进一丝凉意。然后是极其轻微的下床声,赤脚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刻意放轻的动作在寂静的夜里反而显得格外清晰。
吴谨和勉强睁开一条眼缝,黑暗中,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是韩骁然。他正蹑手蹑脚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快速地套上。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莫名的仓惶。
然后,韩骁然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吴谨和闭着眼睛,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复杂难辨。
门被极轻地拉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吴谨和一个人。被窝里还残留着韩骁然的气息和温度,但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带着一种突兀的凉意。
吴谨和彻底清醒了过来,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听到了隔壁房间极轻微的开门声,然后是关门声。
韩骁然回他妈妈房间去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刚才激烈情事后残留的所有温情和迷乱。身体的疲惫和酸痛还在,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被针扎了一下,有点空落落的疼。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还混杂着两个人的味道。他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知道韩骁然家里的情况可能有点复杂,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像是在偷情,而他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黑暗中,吴谨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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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吴谨和是被外面隐约的说话声吵醒的。他睁开眼,房间里光线已经很亮了,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他坐起身,身上还有些酸痛。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
“吴谨和?醒了吗?”是韩骁然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
吴谨和没应声,直接下床开了门。
韩骁然站在门口,已经穿戴整齐,头发也打理过,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眼底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妈……好像出门了。”
韩骁然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地头蛇的熟稔和热情,仿佛昨晚的失控和此刻身体的不适都不存在。他自然地拉起吴谨和的手,揣进了自己宽大的羽绒服口袋里。
“走,带你去吃延吉最好吃的汤饭!”
吴谨和的手指动了动,感受到他口袋里的温度和他手心的薄茧,没抽出来。
“行。”吴谨和点头。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了韩骁然家。外面的冷空气让韩骁然打了个哆嗦,也让他看起来清醒了不少。韩骁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家里的压抑都吐出去。他转头看向吴谨和,眼睛亮亮的,强行拉回昨天的兴奋劲儿:“走,这家汤饭很好吃,保证你没吃过!”
延吉的冬天依旧很冷,风依旧刮得脸疼。韩骁然带着吴谨和去了那面网红墙,五颜六色的涂鸦前,他依旧兴奋地解说着,拿出手机要给吴谨和拍照。
“来,站过去,给你拍个帅的!”
吴谨和没什么表情地站过去。韩骁然举着手机,看着镜头里的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你怎么……算了,就这样吧。”他快速按了快门,收起手机。
他们去了西市场,嘈杂依旧,人流依旧。韩骁然买了打糕递给他,吴谨和接过来咬了一口,甜糯的味道似乎也冲不散心头那点沉闷。韩骁然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各种朝鲜族特色的小吃和酱料,但吴谨和能感觉到,他的热情里,掺杂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观察,他在看吴谨和的反应。
下午,延边大学。走在空旷的校园里,韩骁然的声音也低了一些:“这学校冬天看着挺萧条的。”
吴谨和“嗯”了一声。
一整天,韩骁然都在努力扮演一个热情好客的东道主,带着吴谨和打卡延吉的各个角落,品尝各种美食。他很努力地想让气氛回到昨天那种轻松自在的状态,但昨晚那个无声离去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吴谨和心里,也悬在两人之间,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差不多该回去了。”韩骁然看了看天色,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晚上想吃什么?回去看看我妈买了什么菜。” 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吴谨和注意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然而,当他们推开家门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沉寂。
客厅的灯亮着,韩骁然的妈妈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电视开着,但她并没有在看,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茶几上的某个点,脸色很难看。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像淬了冰一样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韩骁然身上。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韩骁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吴谨和身前,声音有点发干:“妈……你回来了。”
韩妈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质问和痛心几乎要溢出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吴谨和站在韩骁然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韩骁然身体的紧绷。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妈妈发现了。发现了昨晚韩骁然并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
韩骁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了眼睑,嘴唇抿得紧紧的。
“……”韩妈妈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韩骁然,你跟我进来。”
她站起身,看都没看吴谨和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韩骁然站在原地没动,背影显得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快速地对吴谨和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然后跟着他妈妈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吴谨和一个人站在客厅里,能听到卧室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韩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韩骁然的声音则很低,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哀求。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那扇门后传来的、属于他和韩骁然惹出来的风暴,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点讽刺。
过了很久,久到吴谨和以为他们要在里面吵到天亮,卧室门才终于打开。
韩骁然走了出来,眼圈通红,脸上没什么血色,但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他走到吴谨和面前,没说话,直接拉起他的手腕,往门口走去。
“去哪儿?”吴谨和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
“出去住。”韩骁然头也不回,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他快速地帮吴谨和拿上外套,自己也套上,拉着吴谨和的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家门,走进了外面的寒夜里。
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屋内的风暴,也隔绝了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家。
走在路灯昏黄的街道上,寒风吹在脸上,两人都没说话。
最后,他们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连锁酒店门口停下。
前台,韩骁然拿出身份证登记,动作麻利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当听到前台推荐办会员卡更划算时,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对前台说:“办一张。”
拿到房卡和那张崭新的会员卡,韩骁然转身,把卡塞进了吴谨和的手里。
“你拿着。”他看着吴谨和,眼神里是浓浓的疲惫,还有一丝苦涩的笑意,“以后……估计用得上了。”
这次不是“说不定”,而是“估计”。带着一种无奈的确定。
吴谨和低头看着手里的卡片,塑料的边缘有点锋利。他抬手,摸了摸韩骁然冻得冰凉的脸颊。
“走吧。”他说。
两人拿着房卡,并肩走向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两个年轻而疲惫的身影,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推向了一个未知但似乎又早已注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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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打开,是酒店千篇一律的走廊,铺着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显得有些过分安静。
吴谨和跟着韩骁然找到房间,刷卡,推门进去。
房间不大,标准的快捷酒店配置,一张大床,一个小写字台,独立的卫生间。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点地毯的陈旧气味。窗外是城市夜晚的光污染,霓虹闪烁,却没有一点温度。
韩骁然走进去,随手把背包扔在地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然后就走到窗边,背对着吴谨和,看着外面没什么风景可言的夜景,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吴谨和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他看着韩骁然的背影,那个背影在白天的时候还充满了鲜活的、带着点嚣张的少年气,现在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孤绝。眼圈还是红的,刚才在路灯下看得不真切,现在在房间不算明亮的光线下,那份刚哭过的痕迹更加明显。
吴谨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有点闷。
他知道这事儿因他而起,或者说,因他们而起。韩骁然现在这样,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或者至少问问他怎么样。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点干,那些习惯了的、带着点混不吝或者直接干脆的词语,在这种时候好像都变得不合适。
“操……”吴谨和低低地骂了一声,不是对韩骁然,是对自己这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德性。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床边停下,看着韩骁然依然挺直但明显带着僵硬的背影。
“喂。”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你……”
他想问“你没事吧”,又觉得这简直是句废话,怎么可能没事。想问“你妈跟你说什么了”,又觉得现在问这个不合适,像是急着撇清什么。
最后,他只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换了种说法:“……要不要喝水?”
韩骁然没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用。”声音闷闷的,从窗户那边传过来,带着点鼻音。
吴谨和看着他,心里那点担心和焦躁更加明显。他知道韩骁然跟他妈关系可能一直有点紧绷,但毕竟是亲妈,闹成这样被“赶”出来,心里肯定不好受。他平时看着再怎么无所谓,再怎么像个小刺猬,这时候也该难受了。
吴谨和走到他身后,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韩骁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别……”吴谨和斟酌着用词,语气生硬,“别想太多了。” 说完觉得自己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韩骁然还是没动,也没说话。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空调的嗡嗡声变得格外清晰。
吴谨和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插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了那张薄薄的酒店会员卡。冰凉的塑料边缘硌着指尖。
“她……” 过了一会儿,韩骁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很低,带着一种努力压抑着什么的沙哑,“她发现了。”
“嗯。”吴谨和应了一声,他知道。
“她说……让我滚。”韩骁然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但那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吴谨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滚”这个字眼,太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骂他妈妈一顿?显得太幼稚冲动。说“我养你”?更是扯淡。他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明白。
最终,他只是把手放在韩骁然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力道有些笨拙,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有我呢。”
这三个字很轻,也很无力。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韩骁然终于动了。他转过身,眼圈更红了,但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倔强和……一点点茫然。
他看着吴谨和,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会这样。”
吴谨和看着他这副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伸出手,用指腹擦了擦韩骁然微微泛红的眼角:“别笑了,难看。”
韩骁然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那点强撑起来的倔强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他低下头,避开吴谨和的视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操。”
吴谨和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眼前这个微微颤抖的身体揽进了怀里。
韩骁然的身体很僵硬,一开始甚至有点抗拒,但在吴谨和持续而沉默的拥抱里,那份紧绷慢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他把脸埋在吴谨和的颈窝里,没有哭,只是安静地靠着,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角落的小兽。
吴谨和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细微颤抖和温热的呼吸,心里那份不知如何是好的担心,终于找到了一种笨拙但直接的表达方式。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他妈那边会怎么收场,但至少现在,这一刻,他在。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房间里的拥抱沉默而安静,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相依为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