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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路上的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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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抵达时已是夜里十点。厦门的雨细细密密,落在出租车车窗上像没完没了的耳语。
吴妈妈亲自来接的,站在出站口挥手时,穿着浅灰色防风外套,脚边放着提前带来的小伞。
“辛苦了。”她接过吴谨和的行李,又看向韩骁然,“哎哟,怎么黑瘦了一圈?”
韩骁然笑着打招呼,声音沙哑:“有点晒。”
“来就来嘛,哪还真晒太阳去了。”吴妈妈一边念叨,一边帮他们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回家先洗个澡,别感冒。”
韩骁然笑着低头,像是默认被“捡回家”的猫。
那几天他们窝在厦门,像按下了暂停键。
吴妈妈白天上班,早晚烧饭。她不多问,只默许他们晚上一起窝在沙发看电影、打游戏、睡懒觉。客厅的空调常年不关,走进去总有一股温吞安稳的味道,像冬天晒过的棉被。
韩骁然第一次坐在餐桌前,认真帮吴妈妈摘菜。偶尔炒菜油烟呛人,他会主动把锅铲接过去:“阿姨我来吧,您坐着歇会儿。”
吴妈妈笑得眼睛弯起来:“你手脚还挺麻利。”
“在学校就靠自己啊。”韩骁然自嘲地一笑,“谨和厨艺不行,基本我来。”
“这我信。”吴妈妈没留情面,“他高中时煮方便面都能糊锅。”
晚饭后,有时吴谨和会拉韩骁然去环岛路走走。夜里海风轻,灯光打在沙地上像慢慢散开的黄昏。
有一晚,他们在海边坐了很久。
韩骁然捧着奶茶,喝了两口:“你妈人真好。”
“嗯。”
“她是不是猜到了?”
“也许吧。”吴谨和的声音很轻,“但她不说,也不问。”
韩骁然扭头看他,低声问:“你压力大吗?”
吴谨和没回答。他只是把韩骁然的手握紧了些。
他怕一开口,就把这个短暂安宁的泡泡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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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早上,吴妈妈下班回来,拎着一袋水果,进门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不是该回学校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韩骁然先笑:“嗯,明天早上的火车。”
吴妈妈把东西放进厨房,“早点回去也好,收收心。”
她没多说,甚至还帮他们提前整理了背包,把晒干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尾。
晚饭是韩骁然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外焦里嫩,还配了一个青瓜鸡蛋汤。
吃到一半,吴谨和忽然说:“妈,他下次还可以来吗?”
吴妈妈低头舀汤,轻轻“嗯”了一声:“只要你们愿意回来,家里就有地方住。”
那一刻餐桌边安静了几秒。
韩骁然没有说“谢谢”,也没有道歉。他只是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厨房,把吴妈妈的碗添满。
“那我下次早点来。”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厦门北站依旧人潮汹涌,行李箱滚轮声混着检票广播,像谁都急着赶路。
韩骁然靠着窗,一言不发。
“怎么了?”吴谨和轻声问。
韩骁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挺舍不得你家的。”
“我也是。”吴谨和拉下窗帘,把自己半边脸藏进阴影里,“但也得回现实。”
车厢震动了一下,列车开始滑行。
韩骁然没再说话,只伸手过去,把吴谨和的手拉进怀里,轻轻握住。
那是一种不言明的告别——不只是告别厦门、假期、家人的照拂,也是告别那个短暂允许他们停下来、毫无顾忌相爱的小岛。
现实在前方召唤,生活不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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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风从校园主路两侧的银杏树缝隙里吹过,叶还没黄,枝头已经开始发干。教学楼外的宣传栏换上了新学期的通知,大字标题写着“倒计时:距离毕业答辩还有241天”。
吴谨和站在栏前看了几秒,没说话。阳光照在他额发上,发梢微卷,还带着一点南方海风的咸味。他从厦门回来后瘦了点,眼下青黑,但人看起来反倒更冷静了。
韩骁然拎着行李箱站在他旁边,也抬头看了看那行字,嘴角动了动:“好家伙,连恐吓都这么精准。”
“不是恐吓,是现实。”吴谨和语气轻淡,朝宿舍楼走去,“咱们早该面对了。”
校园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开学的节奏,和他们假期在海边的放松完全不一样。学生陆续返校,公告栏、图书馆预约页面、毕业流程群消息开始狂轰滥炸,整个世界像一台缓慢启动的机器,在他们还没完全调整好心态前,就猛然运转起来。
回到宿舍,任哥已经到了一天,正抱着新换的显示器鼓捣驱动,杰仔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唱KPOP,小梁梁坐在阳台写他那本密密麻麻的复习笔记。吴谨和放下行李,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一瞬间觉得这屋子仿佛是上学期的复刻,但内核已经变了。
“你们回来啦?”杰仔摘下耳机,眼睛亮亮的,“是不是很热?有没有带特产!”
“有。”韩骁然随手丢出一包鼓浪屿的鱼松,“还有比这热的,你想听吗?”
“你们别说,”任哥抬起头,“我觉得这学期压力真的大——我妈昨天还问我准备好工作了吗,说要是没计划就先考个事业编。”
“你也想考?”吴谨和挑眉。
“我不想。”任哥苦笑,“可她说,‘别跟你室友似的整天想跑国外,那不是谁都能出去的。’”
气氛顿了两秒。
韩骁然低头开箱,没说话。
吴谨和笑了一下:“也对,不是所有人都要出去。”他声音很稳,却像是在咬着某种钝刀锋。
晚饭在食堂吃的,秋天刚开始,食堂换了新菜单。吴谨和点了番茄炒蛋和素炒西葫芦,韩骁然只吃了半碗米饭。他原本就吃得少,最近一忙起来,胃口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饭后两人没说太多话,回寝室的路上韩骁然突然开口:“你觉得你能申请上那个学校吗?”
“我.......也不太确定”吴谨和声音平静,像是反复演练过,“尽量吧。”
“你真一点都不怕?”
“我怕。”他停住,侧头看了韩骁然一眼,“但我不躲。”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光拉长,交错又分开。
韩骁然抿着嘴点了点头,然后忽然说:“我拍的那个组照,导师给pass了。但他说要我自己加一个‘内核的冲突点’进去,不然不准参加年展。”
“那你想加什么?”
韩骁然垂眸:“我不知道。也许是——‘被拉开的两个人’。”
吴谨和听懂了。他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银杏叶被风吹动,发出一阵阵窸窣声,像谁的心跳,被现实撞得凌乱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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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后的日子像是两条永远错不开的轨道。吴谨和的节奏快,像是早早就习惯了如何在忙碌中奔跑,而韩骁然的步伐慢了下来,似乎总是有点跟不上。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有了细微的裂痕,最初只是无意的碰撞,渐渐地,变成了难以忽视的摩擦。
那天晚上,吴谨和在宿舍的桌前忙着修改英文论文,电脑屏幕的光照得他眼睛有些疲倦。窗外的秋风吹动树叶,带进了一丝凉意。桌上堆着厚厚一叠申请材料,随时可以让他压垮的文件,随时又可以让他自信满满地向前一步。两个月的时间,像是指间流沙,每一分每一秒都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韩骁然坐在床上,翻看着自己拍摄的照片,眼神迷离,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许久没有说话,空气中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吴谨和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那一张张照片,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抬起头:“你最近,怎么总是这样?”
韩骁然没听清,抬头:“什么?”
“你怎么总是……”吴谨和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变了?”
韩骁然的眼神顿了顿,随即轻笑了一声:“怎么会。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挑衅。
吴谨和没有接话,低下头去,继续敲击键盘。屏幕的文字就像一堵墙,把他和韩骁然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在躲避那个问题,而是没勇气面对。那些话,就像隐藏在心底的尖锐碎片,任由它们扎进自己的皮肉,却不敢去拔出来。
“你看起来,好像不再需要我了。”韩骁然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些黯淡,“你有你的未来,我有我的未来。你总是在往前跑,而我,总是追不上。”
吴谨和一愣,指尖的敲击声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韩骁然坐在床边的背影,微微弯着身子,像是承受了什么无形的重担。他的心底一阵刺痛,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包围。
“你怎么会这么想?”吴谨和低声问,眼睛突然酸涩,“我不是不需要你,我只是……”他顿了顿,思绪乱得像是捆在一起的绳子。
“你只是想要更好的人生,对吧?你总是想着自己的未来,想着要去哪里,做什么,而我……只是一个在你未来里模糊的背景。”韩骁然的语气有些急促,眼神闪烁不定,“你觉得我不努力,但我真的是想追上你的脚步。只是我在追的过程中,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后面。”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直插进吴谨和的心脏。他知道韩骁然不是在抱怨,而是在失落。他不是不明白他想要什么,只是他也太清楚自己面临的挑战有多大。
“你说得对,”吴谨和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一直都在想着自己的未来,甚至有些自私,但我……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的。”他紧握着桌上的笔,眼中有些疲惫,似乎这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涌上心头。
韩骁然看着他,眼中有些不忍,也有些无奈:“我知道你压力大,真的。我看得见。但有时候,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在吴谨和的胸口,让他有些窒息。他闭了闭眼睛,几乎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但又不忍心这样走开。
“我会看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我答应你,不会再让自己一个人走得太远。”
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久久没有打破的沉默中,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韩骁然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柔。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站起身,走到吴谨和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需要改变自己。”韩骁然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是不理解你,反而,我比谁都清楚,你有多么想要抓住那个未来。”
吴谨和没再说话,点了点头。心中的疙瘩似乎被解开了一点,但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已顺利解决。未来的路依然充满了荆棘和压力,而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依旧需要更多的理解与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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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的银杏树影在晨光中摇曳,碎金般的光斑跳跃在青石板路上。吴谨和踩过昨夜雨水浸润的落叶,清冽的泥土气息裹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焦灼渗入肺腑。他仰头望向教学楼尖顶刺破的苍穹,盛夏的蝉鸣里竟掺着几缕早秋的凉意。
吴谨和的一门必修课,要求学生拍摄一个短片,展示他们对语言、文化的理解与表达。对于吴谨和来说,英语的语言运用毫无问题,但如何将情感通过影像语言传递出去,却是一次完全不同的挑战。
课题的主题没有限制,但老师特别强调过:“你们的作品要打动人,不论是情感的传递,还是你们如何用镜头讲述故事。”对吴谨和而言,这不仅是一个语言表达的任务,更是一个情感层面的挑战。
而且,最终的评分标准不仅仅是语言的准确性,还包括情感的投入与呈现。因此,这个作业对于吴谨和来说,不仅是一次学术考核,更是一场自我表达的机会。
搭档是任哥。两人早早地就讨论过剧本的框架,最终确定了“离别”这个主题。吴谨和从小就喜欢探讨情感的细腻表达,而任哥则更关注故事的节奏和镜头感。两人有各自的优点和分工,互相补充。
然而,韩骁然的介入,却在无形中改变了这次拍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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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谨和把剧本摔在水泥台阶上,纸页哗啦啦被热风掀开,刚打印的油墨味混着操场胶皮被晒化的焦糊味直往鼻子里钻。任哥蹲在旁边嘬冰棍,化开的糖水滴在剧本扉页的“离别”两个字上,晕开一团脏兮兮的灰。
“操,这破主题。”吴谨和扯了扯黏在后背的T恤,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滑。教学楼的影子斜斜切过来,刚好卡在他和任哥中间,像道分界线。
任哥拿冰棍棍戳了戳分镜脚本:“你对象不是摄影系的么?让他整点意识流镜头糊弄过去得了。”
吴谨和突然觉得篮球场传来嘭嘭的砸地声更刺耳了。他摸出手机看了眼置顶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在凌晨三点——韩骁然发的拍摄场地定位,附赠个呲牙笑的emoji。
韩骁然来的时候扛着三脚架,黑色工装裤沾着不知道哪蹭的墙灰。他单手拧开矿泉水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水声让吴谨和莫名烦躁。“这片子要完。”吴谨和踢开脚边的石子,“任哥非要往台词里塞什么言语行为理论,跟特么阅读理解似的。”
“拍不好又不会死。”韩骁然突然捏了下他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发茬。监视器屏幕亮起来的时候,吴谨和看见对方锁骨上晃着的银链子,和上周被他咬出淤青的位置重叠。
拍摄地在废弃车棚。生锈的铁皮顶棚漏下蛛网似的光,韩骁然半跪在碎石地上调白平衡。任哥往吴谨和手里塞了瓶冰镇可乐,罐身的水珠洇湿剧本边缘。“第七镜改了啊,”他凑近了压低声音,“你等会儿摔书包的时候,记得把镜头往韩骁然那边带。”
后来看素材时吴谨和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监视器里他抡起书包砸向铁皮柜的瞬间,镜头突然晃向左侧——韩骁然来不及躲开的运动鞋闯入画面,鞋帮上还粘着他们昨晚在烧烤摊蹭的辣椒面。
“这算穿帮。”韩骁然咬着皮筋扎头发,后颈晒红的皮肤皱起几道白印。任哥已经笑瘫在折叠椅上:“多真实啊!你他妈当时蹿得比耗子还快。”
成片里有十七处意外。第四分钟时闯入镜头的流浪猫,任哥念到“still”时突然冒出的东北腔,还有韩骁然扯他T恤下摆说“你领口歪了”的收录音。最要命的是最终幕,吴谨和对着镜头说台词,背后玻璃窗映出韩骁然比口型的侧脸——后期剪辑时谁都没舍得剪掉。
交作业前夜他们在剪辑室熬通宵。韩骁然枕着他大腿睡觉,呼吸扑在小腹隔着布料发烫。任哥突然暂停画面:“这帧留着?”屏幕上是韩骁然调试灯光时,他伸手替对方擦汗的0.5秒。
吴谨和盯着片尾滚动的花絮名单,韩骁然的名字后面跟着“灯光/场务/外卖专员”,任哥在备注栏加了行小字——“被迫吃狗粮的冤种兄弟”。晨光漫进来的时候,他发现韩骁然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枇杷膏,和去年冬天塞进他书包的是同个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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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操场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操场的跑道上依旧能听见几声远远传来的跑步声,空气中的温度还没完全凉下来,但一阵阵晚风已经带着些许的凉意。
吴谨和走在前面,手插在裤兜里,心情依旧郁结。短片刚刚交上,所有人都说好,但那种匆忙完成的感觉依旧让他难以释怀。回顾起这几天的拍摄,他发现自己并不像最开始那样轻松。镜头里似乎有更多的杂音和无意的穿帮,每一个镜头的背后,都有不想让人看见的杂乱情绪。
“别想那么多了,已经挺不错了。”任哥拿着冰棍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次表现也算不赖,别再愁了。”
吴谨和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空旷的操场,思绪一阵阵地乱飘。
韩骁然在后面慢慢地走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手上拿着相机,仍在回顾那些拍摄的细节。吴谨和心里隐隐地有些烦躁,尽管他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是心头的那股情绪似乎像一直盘旋的雾气,怎么也散不开。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韩骁然。“你还记得那个拍摄的镜头吗?最后一幕,镜头里你不小心露了个脸。”
韩骁然笑了笑,走近一步:“那不算什么,反正那一刻就是属于我们的。你觉得很特别吧?”他用手指轻轻地在吴谨和的肩膀上点了点,笑意依旧温暖如春。
“我在想,如果那时你没出现在镜头里,结尾会不会好一点。”吴谨和突然觉得有些羞涩,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那就不再是我们的故事了。”韩骁然低声说道,眼神柔和,却又有一丝微妙的情感波动。
那一刻,吴谨和的心跳加速,他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他轻轻地扯了下嘴角,想要用开玩笑的语气化解这份突然的紧张,但当他看到韩骁然的眼神时,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猛地转身走向操场的边缘,坐到了水泥台阶上,剧本被随意地丢在那里,几张纸在微风中轻轻翻动,仿佛是电影的片段,在这个瞬间无声地播放着。
韩骁然慢慢走到他身旁,也坐了下来。吴谨和低下头,看着散乱的纸页,不知怎么的,心里的不安开始溢出。“你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韩骁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手放在吴谨和的背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简单与否,谁能说得清呢?但现在,至少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吴谨和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胸腔里有些发紧。忽然,他低下头,抬起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韩骁然的袖子。
“你……”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但话还没说完,韩骁然已经靠近了他。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凝固,吴谨和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包围在那股熟悉又微妙的气息中。
然后,是唇间的轻触——没有预兆,却又似乎是早已预定的结局。吴谨和的身体微微僵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反应,但当韩骁然的嘴唇再次轻轻地贴上来,他便放开了所有的戒备。那种感觉,像是终于松开了束缚的绳索,心跳渐渐加速,嘴唇与嘴唇之间的碰触带来了久违的温暖。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胶皮味,和初秋晚风的微凉,混杂着几分复杂的情感,那是他们彼此间无声的交流,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认同。
他们亲吻的时间不长,但足以让彼此的心跳在这一刻达成共鸣。慢慢地,他们分开,额头轻轻地碰在一起,微微喘息,周围的世界仿佛也随着这短暂的一吻安静了下来。
吴谨和低低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沉。“韩骁然,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你就这样说我?”韩骁然微微扬起眉毛,似乎有些不满,但眼中的柔情却不言而喻。
吴谨和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你最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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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操场的看台下面,只有稀疏的灯光和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塑胶跑道被夜风吹得微微起皱,像一面被人忽略的老映像布,上面映着他们握紧的手。
“今天老师点名表扬咱们短片,说是最真实的……我本来还想着,能不能顺带让家里认可一下我这股‘出国疯’。”
吴谨和把手机揣进兜里,深吸一口带着淡淡塑胶味的空气,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底下挤出来。
他抬头,隔着半米的距离,对上韩骁然那双被路灯拉长的侧影。
韩骁然沉默,像条大河压着泥沙不流。他指尖轻抚着跑道的白线,声音像从远处飘来:“你收到消息了?”
“嗯,妈打电话说,家里实在……扛不住那么高的费用,让我先在国内找工作吧。”吴谨和的唇角轻颤,却用力往上扬了扬,“算是……回头看了一下现实。”
夜风吹过,带起他眉梢的发丝,也带来一丝难以言说的清冷。吴谨和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像想把那些浮躁都拂去:“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想想看,咱俩跨个时区互相奔赴,见个面都跟打仗似的。说什么异国恋,我也没多少自信能撑下来。”
“我也怕。”韩骁然的声音更低,像是贴着地面爬出来的。他抬头,正面看向吴谨和,黑眸里闪着柔和的光,“我怕你去了,那条跑道我追都追不上;我怕你留下,我又不敢说不想让你走。”
两人就站在那道白线的两侧,像是被一根绳子牵着,却又想往两头拉。夜色里,他看见吴谨和眼底的那团柔软——不再是旅行中被海风吹散的憧憬,而是落在现实里的小小火苗。
“咱就留在这里吧。”吴谨和忽然笑了,像在自嘲,“留在这里,也不差。反正我写的英文陈述,最后一句就是:‘家,是我放不下的风景。’”
声音淡,却像一颗子弹撞进胸口。韩骁然听见心脏“砰”地一声,像被人按在铁板上烙了印。
他垂下头,突然抓过吴谨和的手,大力一握:“好。”
“我──真庆幸。” 最后两个字像发了电,在他心里炸开,
庆幸他们不用拿人生当赌注;庆幸他们还有一条,叫“现在”。
吴谨和被这声“庆幸”吓了一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眼睛亮了:“你真的高兴?”
“当然。”韩骁然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骄傲,又迅速压了下去,“就你这淘气鬼,要去哪我都跟着。只要不走到分岔口,我都陪你一起赌。”
说完,他俯身,轻轻地占领了吴谨和的唇。初秋的夜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像给这一吻加了点凉意,却更能凸显那份热度——热得像跑道被夕阳晒过的橡胶,捂久了散不去。
吴谨和先是僵了两秒,然后顺着韩骁然的节奏回吻。那一刻,所有未说出口的犹豫、焦虑、失望,都在唇齿间融化,混成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注入两个人的胸腔。
当他们终究还是分开,鼻尖鼻尖还贴着,韩骁然笑得浅浅:“以后想留学,就再干一次雅思。我好歹帮你拍过最好的短片。”
吴谨和抬手,指尖轻弹他的鼻翼:“行,只要你还在,我就有勇气再来一遍。”
雪,开始缓缓飘落,韩骁然看着灯下的吴谨和,依然显露着南方孩子的傻劲,嘴角不经意翘起。
这,应该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吧。
跑道尽头,柔和的灯光铺洒在雪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长——两道相互缠绕的轨迹,在这初雪的夜里愈发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