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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发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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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倒计时四天,沈厌的低烧像团散不开的雾。凌晨三点,他蜷缩在阳台角落数药片,月光把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与晾衣绳上沈倦画的彩虹贴纸重叠。止咳糖浆的玻璃瓶在水泥地上滚动,撞出空荡的回响,仿佛在为他数着流逝的时间。那些彩色的药片在掌心微微发颤,就像他此刻脆弱不堪的身体。
晨雾未散的清晨,瓷盆里的冷水泛起细小涟漪。沈厌盯着镜中自己凹陷的眼窝,指腹擦过颧骨时触到不正常的滚烫。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他的脸颊消瘦得能清晰看见突出的颧骨,嘴唇干裂起皮,带着病态的乌紫。身后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响,他迅速拧开水龙头,让哗啦啦的水流掩盖住喉间压抑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哥?”
沈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少年怀里抱着画本,睡衣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他们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红绳有些地方已经磨损,颜色也不再鲜艳,但依然被沈倦小心地系在手腕上。沈厌转身时扯出微笑,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弟弟手背。
“只是没睡好。”
他瞥见少年藏在身后的手,袖口处露出创可贴的边缘。那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起,沾着些不明的污渍,显然已经贴了很久。
沈倦慌忙背过手,画本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沈厌弯腰去捡,粗粝的纸边蹭过掌心旧伤,刺痛感顺着神经蔓延。纸上歪扭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酸。
“高利贷的人又来学校......”
字写得歪歪扭扭,有些笔画还被泪水晕染开,能想象到沈倦写下这些字时的恐惧和无助。沈厌打着手语问。
“为什么要写这个?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沈倦急得跺脚,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就是不肯说。少年眼眶泛红,像只受惊的小鹿。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满是惊慌和不安。沈厌心口猛地抽痛,将弟弟搂进怀里,闻到他发顶混着廉价浆糊和雨水的味道,和沈倦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又让人心疼的气息。
顾予安来接他上学时,正撞见兄弟俩抱在一起的场景。少年的运动鞋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打滑,怀里的豆浆却稳稳当当。他不动声色地将温热的纸杯塞进沈厌手里,目光扫过对方眼下的青黑。
“模考大纲发下来了,午休时我帮你画重点。”
顾予安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心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厌的手背,想要传递一丝温暖。
教室后排的课桌上堆满复习资料,粉笔灰像细雪般簌簌落下。沈厌盯着化学方程式,太阳穴突突直跳。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混着窗外货轮的汽笛声,在耳膜上撞出尖锐的回响。他摸出校服口袋里的退烧药,就着冷豆浆咽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灼烧出细密的疼。那退烧药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和冷豆浆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沈厌?”
顾予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
沈厌低头做题,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昨晚收到的匿名短信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再敢报警,小聋子的舌头就保不住了。”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在草稿纸上反复写着沈倦的名字,直到纸张被笔尖戳破。每写一笔,都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愤怒,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午休时,顾予安把他拽到天台上。少年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桶,热气升腾间露出熬得软烂的白粥。
“趁热喝。”
他举起红笔在大纲上勾画重点,阳光穿过指缝在沈厌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阳光很温暖,但沈厌却感受不到,他的身体一直在发冷,即使是在这明媚的阳光下。
模考第一天,暴雨倾盆。沈厌撑着伞送沈倦去特殊学校,看着弟弟蹦跳着消失在雨幕中,伞骨被风吹得变形。积水倒映着灰沉的天空,他踩碎水中自己的影子,咳嗽声混着雨声在巷子里回荡。雨水打在脸上生疼,风呼啸着灌进衣领,沈厌却浑然不觉,满心都是对沈倦的担忧。考场门口,顾予安撑着伞等他,伞面大半倾斜在他头顶。
“不舒服就举手。”
顾予安替他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指尖残留着退烧药的薄荷味。
“我就在隔壁考场。”
顾予安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眼神里满是关切。
试卷发下来时,沈厌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退烧药的药效渐渐褪去,太阳穴仿佛被钢针反复穿刺。他强迫自己盯着题目,可眼前的文字开始扭曲变形,化作催债人的狞笑。笔尖突然划破纸面,鲜血从被钢笔压出的伤口渗出,在试卷上晕开暗红的花。那鲜血的颜色刺目又鲜艳,在白色的试卷上格外显眼,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同学?”
监考老师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关切。
“需要帮助吗?”
沈厌摇头,用袖口擦掉血迹,继续答题。窗外惊雷炸响,他想起沈倦最怕打雷,此刻弟弟有没有躲在桌下?冷汗混着雨水滑进眼睛,刺得生疼。每一道闪电划过,都像是一把利剑,刺痛他的心。当收卷铃响起时,他几乎是踉跄着交上试卷,撞进顾予安担忧的怀抱。
“你在发烧。”
顾予安的声音发颤,手掌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去医院。”
顾予安的手掌很温暖,但沈厌却感觉不到,他的身体像是被一团火包围,又像是被寒冰笼罩。
沈厌推开他,咳嗽得弯下腰。
“不去”
雨越下越大,顾予安的伞完全罩在他身上,自己的右肩却被雨水浸透。沈厌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他想起沈倦小时候,总爱用蜡笔在墙上画彩虹,说那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东西——哪怕被风雨撕碎,也会重新绽放。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彩虹一样坚强,能保护好沈倦。
深夜的出租屋,沈厌倚着冰凉的墙壁吞下第三颗退烧药。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帘洒进来,在他锁骨处的凹陷里投下一片惨白。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床头的闹钟指向凌晨两点,沈厌摸黑翻开复习资料。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密密麻麻的知识点在眼前游移,他掐着大腿强迫自己清醒,指甲深深陷进皮肉。每掐一下,都能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却能让他短暂地清醒。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混着他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二天清晨,沈厌对着镜子系校服领带。镜中人眼下乌青浓重如墨,脖颈处还残留着昨夜咳嗽时抓伤的红痕。他往口袋里塞了两颗糖,试图压下喉间的腥甜,却在转身时撞见沈倦倚在门框上。沈倦眼神执拗地盯着他苍白的脸。
“哥哥,你为什么在吃药。”
沈厌的呼吸骤然停滞。记忆突然闪回多年前,父母葬礼那天,年幼的沈倦也是这样倔强地挡在他面前,用小小的身体拦住上门催债的人。他喉间发紧。
“哥骗人。”
沈倦说话都在颤抖,眼眶通红。
“你在咳血,我知道。”
沈倦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打湿了前襟,眼神里满是委屈和心疼。
楼下突然传来顾予安的呼喊。沈厌弯腰去捡画纸,却因起身太急眼前一黑。顾予安冲进来时,正看见他扶着墙剧烈喘息,沈倦攥着他的校服下摆,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
“我带了退烧药。”
顾予安举起手中的药盒,声音发颤。
“还有消炎药,你先吃着。”
顾予安的手在发抖,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盒,把药片递给沈厌。
考场外的雨还在下,沈厌握着准考证走进考场。退烧药在胃里翻涌,他能清晰感受到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试卷发下来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在寂静的考场里回荡。每一道题目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为了沈倦,他必须坚持下去。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时,沈厌几乎是瘫在椅子上。顾予安冲进来抱住他发软的身体,沈厌靠在顾予安肩头,望着窗外的雨幕。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沈厌缓缓睁开眼睛。头顶的白炽灯在视野里晕成模糊的光斑,输液管随着心跳节奏微微颤动,手背的留置针裹着透气胶布,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病床旁的折叠椅上,顾予安歪着头浅眠,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半截被雨水洇皱的复习资料。少年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雨珠,腕间红绳松散地垂落,随着呼吸轻轻摇晃,沈倦蜷在另一张陪护床上,静静的看着哥哥。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沈厌试图抬手,却扯动了静脉留置针。顾予安立刻惊醒,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别乱动,你睡了十五个小时。”
少年声音沙哑,指腹试探性地贴向他额头。
“烧退了,但肺部炎症还得住院观察。”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时,沈厌瞥见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顾予安揭开盖子,升腾的热气里飘出红枣的甜香。
“沈倦熬了一整夜,非要等你醒。”
少年舀起一勺粥,吹凉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医生说配合雾化治疗,一周就能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