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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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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寂静的小区。路灯昏黄的光晕和远处车灯刺目的光柱交织在一起,在地面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也将沈建国那张因暴怒而彻底扭曲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粗重的喘息喷出白雾,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死死钉在蜷缩在地的沈厌身上。顾父那句冰冷如铁的话语。
“你手里拿的凶器,地上躺着的是我儿子用命护着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混乱不堪、被酒精和疯狂填满的脑子,彻底引爆了那混杂着极端耻辱、被彻底背叛的狂怒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毁灭欲。
“用命护着……哈哈……好一个‘用命护着’!”
沈建国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怪笑,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在寒风中凝成冰丝。他高举钢筋的手臂肌肉虬结,像生锈的机械关节般僵硬地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那沉重的凶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贱种!下作的东西!老子今天就清理门户!谁也护不住你!”
最后的、仅存的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在顾父那斩钉截铁的宣告和沈厌那无声的抗拒姿态下,“嘣”地一声彻底断裂,被焚为灰烬。一股原始的、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胸腔炸开,震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颤抖!被顾父钳制的手腕爆发出惊人的、蛮横的、完全不计后果的巨力!顾父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发麻,竟硬生生被这疯狂的爆发力挣脱开来!
挣脱的瞬间,沈建国那双赤红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他不再执着于沈厌的头颅,那沉重的钢筋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不再是砸向沈厌,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抡向近在咫尺、刚刚钳制他的顾父!目标直指顾父的太阳穴!
“小心——!”
地上的沈厌目眦欲裂,心脏瞬间被恐惧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推开顾父,但左臂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抽,眼前金星乱冒,刚抬起一点的身体重重摔回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喉咙里呛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顾父反应堪称神速!他本就是特种侦察兵出身,多年训练形成的战斗本能早已刻进骨子里。面对这毫无章法却力量骇人、角度刁钻的致命一击,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极限反应!猛地一个极限侧身沉肩,上半身向后急仰,试图将头部要害完全避开!
“呼——!”
沉重的钢筋带着死亡的气息,几乎是擦着顾父的鼻尖呼啸而过!那凌厉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然而,钢筋的末端还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擦挂在他因闪避而暴露的右臂外侧!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顾父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只听“嗤啦”一声脆响,他昂贵的西装外套连同里面的衬衫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下的皮肉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一股温热的液体立刻涌出,浸透了破损的衣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手臂一阵酸麻。但他身形在剧痛中竟丝毫未乱,眼神反而更加锐利如鹰隼!就在沈建国因全力一击落空、身体因惯性而重心前倾、下盘虚浮的致命瞬间——顾父的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扣住了沈建国再次扬起钢筋的手腕关节——那最脆弱、最吃力的地方!同时,他的右脚如同战斧般猛地前踏一步,腰胯发力,带动全身力量,一记干净利落、千锤百炼的擒拿反关节技瞬间爆发!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脆响,伴随着沈建国杀猪般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同时炸响在寒冷的夜空!那声音是如此清晰,仿佛骨头碎裂的声响就在耳边!沈建国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手腕蔓延到整个右臂,继而席卷全身,眼前一黑!他手中的钢筋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巨响,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又弹跳了一下,滚到一旁。
顾父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执行任务般的决绝。他毫不留情地顺势一拧一压!沈建国那庞大的、如同蛮牛般的身躯,此刻就像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和筋腱的麻袋,“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砸跪在坚硬的地面上!整条右臂被以一种极其痛苦的角度反剪在身后,肩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完全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哀嚎和夹杂着血腥味的污言秽语,涕泪口水糊了满脸,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粘腻。
“杂种!操你妈的!放开老子!你们顾家……没一个好东西!教唆我儿子搞这种恶心下流的勾当!老子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全家!”
沈建国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徒劳地在地面上扭动挣扎,试图用仅存的左臂去抓挠顾父,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蛇毒,嘴里疯狂地喷溅着恶毒的唾沫星子。
顾父眼神冰寒刺骨,膝盖如同铁铸的桩子,死死顶住沈建国后腰的命门要害,让他无法发力起身。一手如同钢箍,牢牢压制着他那条已经脱臼、可能骨裂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异常稳定地从内袋掏出手机,迅速解锁、拨号。整个过程冷静、高效得可怕,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只是一次日常训练。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手臂上迅速蔓延开、刺目的鲜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凶险。
“喂,110吗?这里是XX路XX小区X单元门口,有人持械行凶伤人,现已被制服,请立刻派警车和救护车!伤者情况危急,一名少年左臂严重受伤,疑似骨折,头部有撞击伤,神志清醒但有呕吐感;另一名成年男性手臂被钢筋擦伤,流血!重复,需要急救!”
顾父的声音在寒夜里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地上的沈厌,眼睁睁看着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像一头被彻底制服的野兽般在地上哀嚎咒骂,那一声声恶毒的诅咒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巨大的恐惧、深入骨髓的屈辱、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的悲怆,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叠加,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左臂传来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比一波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悸痛。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毛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寒风一吹,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打架。他试图用没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但稍微一动,左臂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全身脱力,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喘息。
就在这时——
“哥哥!”
一声带着撕裂般哭腔、因为助听器收音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刺耳的童音,如同利箭般,猛地撕破了混乱而压抑的夜色!
只见单元门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只穿着单薄的、印着小熊的棉布睡衣,脚上趿拉着明显不合脚的棉拖鞋,像一颗失控的小炮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是沈倦!他显然是听到了楼下那骇人的巨响、父亲的咆哮和哥哥痛苦的闷哼,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让他忘记了哥哥平时的叮嘱,忘记了寒冷,只凭着本能冲了下来!当冲出单元门的阴影,看清了灯光下的景象——他最爱的哥哥像破碎的娃娃一样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而那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左臂……沈倦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猛地睁到极致,里面蓄满了惊恐到极致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他哭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小小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扑到沈厌身边,冰凉的小手颤抖着,本能地想去碰碰沈厌那可怕的手臂,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烧红的烙铁。他只能无助地、死死地抓住沈厌没受伤的右手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沈厌冰冷的手背上,也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坏人!大坏蛋!不许打哥哥!不许打哥哥!”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被顾父死死压制、仍在污言秽语咒骂的沈建国哭喊,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因激动、愤怒和刺骨的寒冷而筛糠般剧烈发抖,那双看向“父亲”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的恐惧和……恨意。
“倦倦!别过来!回去!听话!回去!”
沈厌看到弟弟穿着单薄睡衣跑出来,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声音嘶哑破碎,这一用力,左臂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又涌出一层。他挣扎着想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去护住弟弟,把他推回安全的楼道,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带来巨大的痛苦,他怕极了,怕那个疯子父亲会突然暴起,怕混乱中弟弟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顾父看到沈倦冲出来,眉头锁得更紧,厉声喝道。
“倦倦!听话!外面冷,危险!快回楼上去!顾伯伯在!”
他必须全神贯注压制住身下疯狂挣扎、试图用头撞击他腿部的沈建国,无法分身上前。
沈倦却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摇着头,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紧紧地、紧紧地贴在沈厌身侧,甚至试图用自己的小身体挡在哥哥和父亲方向之间。尽管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小脸惨白,嘴唇发紫,但那双含泪的眼睛却异常倔强地瞪着沈建国,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炸起全身绒毛也要护住身后最重要之物的幼兽,对着那个曾经称之为“爸爸”的人,用尽力气哭喊。
“不许你打哥哥!你是坏爸爸!最坏最坏的爸爸!我恨你!”
最后三个字,带着孩童最纯真也最绝望的控诉,穿透了沈建国疯狂的咒骂,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沈厌死死的把沈倦搂在怀里,不停的安抚着。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夜的宁静,红蓝闪烁的警灯将混乱的现场映照得光怪陆离。训练有素的警察迅速控制了局面,给还在疯狂扭动、嘶吼着污言秽语的沈建国戴上了冰冷沉重的手铐,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拽起。救护车紧随其后,刺耳的鸣笛声带来了生的希望。
医护人员迅速围拢到沈厌身边。为首的医生经验丰富,一眼就判断出左臂伤势的严重性。
“左臂尺骨疑似完全骨折,可能有粉碎或骨裂,立刻检查头部!颈部制动!快,上担架,小心托住伤臂,用夹板临时固定!”
动作轻柔而专业,但每一次移动都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处,沈厌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痛呼溢出喉咙。冰冷的硬质夹板贴合上肿胀剧痛的手臂,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视线模糊地搜寻着,落在顾父手臂那被鲜血浸透的包扎处。
“顾伯伯,您的手……”
顾父手臂的伤口已被医护人员迅速消毒并缝合了三针,此刻正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摇摇头,语气沉稳依旧,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皮肉伤,缝几针就好了。骨头没事。你安心去医院,什么都别想。”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紧紧抓着担架边缘、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身体还在不停颤抖的沈倦身上,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倦倦乖,跟顾伯伯一起陪哥哥去医院,好不好?别怕,哥哥会没事的。”
沈倦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小手却死死地抓着担架的金属栏杆,指节都泛白了,仿佛那是连接他和哥哥生命的纽带,寸步不肯离开。顾父俯身,用没受伤的左臂稳稳地抱起浑身冰冷、轻飘飘的沈倦,将他裹在自己尚带体温的大衣里,跟着医护人员快步走向闪烁着蓝光的救护车。警车则押解着仍在咆哮挣扎的沈建国,呼啸着驶向另一个方向。小区的住户被这巨大的动静彻底惊醒,纷纷亮起灯,推开窗户,惊恐又好奇地张望着楼下狼藉的现场,窃窃私语声在寒风中飘散。一场突如其来的、源自家庭内部的暴力风暴,在冬夜的寒风中肆虐而过,留下了满地狼藉、刺目的血迹,以及在所有亲历者心中难以磨灭的冰冷伤痕。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呛人。经过一系列紧张而有序的检查——X光片清晰地显示出左臂尺骨中段一处斜行完全骨折,断端稍有错位,伴有周围细微的骨裂纹;头部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迹象,额角有一块明显的软组织挫伤,皮下淤血严重,所幸颅内没有发现出血点。诊断结果最终确认:左臂尺骨骨折,需手术内固定,头部软组织挫伤伴轻微脑震荡,必须住院进行手术和后续治疗。顾父手臂的伤口较深,清创后缝合了三针,打了破伤风针。
单人病房里,安静取代了急诊室的喧嚣,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沈厌的左臂已经完成了手术,此刻打着厚重的白色石膏,从手腕上方一直固定到接近手肘,被一条结实的吊带小心翼翼地悬吊在胸前,像一件沉重而脆弱的盔甲。麻醉药的效力如同潮水般退去,钻心刺骨的疼痛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一阵阵地啃噬他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断裂的骨头,带来一波新的剧痛浪潮,额头上瞬间就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他紧咬着牙关,努力不发出呻吟,但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的痛苦。比身体疼痛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蜷缩在床边椅子上、抱着膝盖、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巨大惊恐、时不时就抽噎一下的沈倦;还有匆匆推门而入的顾予安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心疼与压抑不住的愤怒火焰。
顾予安几乎是撞开病房门的。当他接到父亲那个简短却字字千钧的电话时,正在书桌前刷题,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然后又被愤怒点燃。他一路几乎是狂奔而来,闯了不知道几个红灯。此刻,看到沈厌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往日灵动的眼眸黯淡无光,额角的淤青触目惊心,而那刺眼的白色石膏更是如同利刃般扎进他的眼睛……顾予安冲到床边,想伸手触碰那冰冷石膏下的手臂,却又猛地缩回,生怕带来一丝额外的痛楚。最终,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握住了沈厌没受伤的、此刻也冰凉颤抖的右手,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
“疼不疼?告诉我……还有哪里不舒服?那个混蛋……那个……”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意死死堵住,他眼眶通红,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没事,不疼。”
沈厌勉强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额角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笑容瞬间扭曲变形。他感受着顾予安掌心传来的、带着颤抖的滚烫温度,看着对方布满红血丝、写满彻夜未眠疲惫的眼睛,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冲淡了些许冰冷的绝望。
“就是……左手骨折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声音却虚弱无力。他看着顾予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有光彩些。
“医生说……好好养,骨头能长好,不会影响以后写字。而且骨折的是左手,右手没事。”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顾予安放在床头柜上的书包。
沈厌的目光掠过床边紧紧依偎着他、小手还抓着他衣角的沈倦,再看向顾予安和他身后走进来、神色沉稳但难掩疲惫的顾父。那颗被恐惧、屈辱和彻骨冰寒层层包裹、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裂缝,一丝名为“安全”和“在乎”的暖流缓缓渗入。是啊,那场几乎将他撕碎的黑暗风暴,似乎真的过去了。那个名为“父亲”的噩梦被冰冷的镣铐锁住,他和倦倦暂时安全了。虽然代价是这条断臂和满身伤痕,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还有人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们身前,为他们奔走呼号,为他们点亮一盏灯。
“谢谢顾伯伯。”
沈厌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真挚地投向顾父。这份恩情,比山重,比海深,他不知该如何偿还。
顾予安也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而悠长,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强行压下去。他松开沈厌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强迫自己冷静的僵硬。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医生留下的厚厚一沓资料——手术记录、用药清单、康复计划、止痛药说明……他一张张、一行行地仔细看了起来,眼神重新变得专注、锐利,如同面对一道复杂的难题,试图从中找到最优解。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不用怕,那个傻逼已经进监狱了。”
顾予安放下资料,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沈厌脸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厌,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听医生的,好好养伤。骨头长好是第一位的。其他的……”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交给我。”
沈厌怔怔地看着顾予安。少年挺拔的身影站在病床前,窗外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坚定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斗志和毫无保留、近乎偏执的信任。那光芒如此炽热,如此耀眼,仿佛能穿透石膏的冰冷,驱散病房里消毒水的寒意,也一点点融化着他胸口的冰封和郁结。一股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暖流,终于冲破了绝望的堤坝。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窗棂,顾予安就已经带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和厚厚一摞整理好的复习资料准时出现在病房。他会先帮沈厌洗漱,动作小心而熟练,避开石膏手臂。然后支起病床自带的小桌板,将资料分门别类放好。
沈倦则成了这个特殊自习室里最安静也最贴心的存在,大眼睛里全是哥哥。当护士进来换药或量体温,发出稍大的声响时,他会立刻警觉地抬头,直到确认不是“坏人”,才又慢慢放松下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彩色世界里。他的存在,无声地提醒着病房里的两人,他们守护的意义。
疼痛是备考路上最顽固的敌人。止痛药的效力有时限,当药效过去,那深入骨髓的、随着脉搏跳动的剧痛便会卷土重来,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头缝里搅动。每当这时,沈厌的脸色会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呼吸也变得急促浅薄。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咬出血痕,身体因为强忍疼痛而微微痉挛。
夜晚,当沈倦被顾父接回家休息,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时,氛围会变得更加专注。台灯在病床旁投下温暖的光晕。顾予安会整理白天所有的笔记和口述要点,工整地誊抄在专门的复习本上,形成专属于沈厌的“语音笔记”。沈厌则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复盘一天的知识点,或者听顾予安低声朗读重要的政治提纲、语文必背篇目。石膏手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重,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少年低沉而清晰的诵读声,交织成一首独特而充满力量的夜曲,驱散着伤痛和黑暗,坚定地指向那个名为“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