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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潮湿的光 ...

  •   铁皮屋顶被暴雨砸得哐当作响,沈厌蜷缩在墙角,潮湿的霉味混着伤口的消毒水气息,像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床头那盏摇晃的灯泡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墙上扭曲的影子如同他支离破碎的人生,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三天来,追债人的电话几乎要将手机震碎,每一声铃响都像催命符。他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药费单,顾予安垫付的钱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呼吸都发疼——那是他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人情,是扎在他尊严上的尖刺。
      “哥哥,你疼吗?”
      沈倦在黑暗中呢喃,无意识的小手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角。沈厌浑身剧烈颤抖,月光透过破窗洒进来,照亮弟弟脸上未愈的泪痕。那些被父亲推搡时撞到桌角留下的淤青,此刻在沈倦细嫩的皮肤上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宛如一道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曾在母亲临终前发誓要保护好弟弟,可如今,他连最基本的安稳都给不了。
      沈厌猛地站起身,铁锈味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翻涌。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寂静的街道。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像极了母亲葬礼那天的烛火。那时他才十五岁,抱着哭闹的沈倦,看着父亲把骨灰盒摔在地上。
      “这下清净了。”
      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彻底崩塌。母亲离世后,父亲像被抽走了灵魂,沉溺在酒精与赌博中,将所有的愤怒与不满都发泄在他和沈倦身上。他曾无数次幻想,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听话,就能让这个家回到从前,可现实却一次次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要是没有我们,爸爸是不是就能好好生活了?如果我们死了,是不是就能解脱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被打了?”
      沈厌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疤。追债人的威胁、父亲的打骂、学校里的嘲讽,所有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他想起在学校里,同学们对他破旧的校服指指点点,体育课上因为交不起费用而被孤立;想起父亲醉酒后通红的双眼,那些恶毒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心上;想起追债人把他堵在巷子里,烟头烫在皮肤上的灼痛。而顾予安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时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像遥远的星辰,被浓重的乌云遮蔽,遥不可及。现实如同涨潮的海水,正一点点淹没他最后的希望,他感到自己像一只溺水的困兽,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枷锁。
      沈倦的抽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哥哥,你又在哭吗?”
      沈厌慌忙抹脸,却摸到一手冰凉的泪水。沈倦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小脸贴在他膝盖上。
      “你说过超人不会哭的。”
      这句话如同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地剜进他的心脏。他弯腰抱起沈倦,孩子轻得像团棉花,锁骨处的凸起硌得他掌心发疼。
      “倦倦,我们去看星星好不好?”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平静。这一刻,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决定——或许,带着沈倦离开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才是最好的解脱。
      凌晨四点的天台,狂风裹挟着雨丝如刀片般刮在脸上。沈厌抱着沈倦走到边缘,七层楼的高度让耳鸣声愈发尖锐。护栏锈迹斑斑,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沈倦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哥哥,这里好高!我怕!”
      “别怕。”
      沈厌把弟弟搂得更紧,下巴抵在那柔软的发顶。
      “我们很快就不疼了。”
      他想起白天在医院,医生严肃地说他的脑震荡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以后也许无法正常学习和生活;想起顾予安偷偷塞给他的复习资料,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承载着朋友的期望;想起沈倦用蜡笔在墙上画的歪扭超人,画中那个穿着红披风的英雄,是弟弟心中的他。这些画面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却抵不过心底不断蔓延的绝望。
      “哥哥骗人!”
      沈倦突然哭喊起来。
      “你说过要带我去动物园!说等我长大要开蛋糕店!”
      温热的泪水浸透沈厌的衣领。
      “你还说要看着我上学,要教我骑自行车!”
      沈厌的动作僵住了。记忆突然被暴雨冲开缺口。去年冬天,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沈倦买了个蛋糕,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奶油蛋糕,沈倦却开心得在雪地里转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还有沈倦第一次叫他“超人哥哥”时,眼里闪烁的崇拜光芒,那是他在这冰冷世界里感受到的最温暖的光;甚至是顾予安塞给他早餐时,那声故作不耐烦的“别饿死在学校”,藏着最真挚的关心。
      这些被他遗忘在角落的温暖瞬间,此刻如同一束束强光,穿透了他内心的黑暗。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沈倦,看着弟弟因为恐惧而苍白的小脸,看着那双充满信任与依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他以为带着弟弟离开是解脱,却忽略了弟弟对未来的渴望,忽略了那些还未实现的承诺。顾予安的关心,弟弟的依赖,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他不能轻易放弃的理由。
      护栏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沈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沈倦跌坐在地。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咸涩中带着铁锈味。他大口喘着气,感受着怀中沈倦剧烈的心跳,那鲜活的跳动如同战鼓,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求生欲望。
      当沈厌抱着沈倦走下天台时,雨不知何时停了。黎明的微光刺破云层,在积水的地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沈倦趴在他肩头小声抽泣。
      回到那间破旧的屋子时,父亲依旧没有回来。沈厌把沈倦放在床上,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沈厌坐在床边,看着弟弟安静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未来的路依然艰难,追债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头,但这一刻,他决定为了弟弟,为了顾予安,勇敢地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破窗洒进屋子。沈倦揉着眼睛醒来,看到坐在床边的沈厌,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哥哥,我好怕......”
      沈厌紧紧抱住弟弟,轻声安慰。
      “对不起,没事了,都过去了,是哥哥对不起你。”
      洗漱完后,顾予安来接沈厌上学。沈倦紧紧攥着顾予安的衣角,小声说。
      “顾哥哥,昨天晚上,哥哥带我去天台,说要一起去看星星......”
      沈厌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顾予安蹲下身,温柔地看着沈倦。
      “然后呢?”沈倦红着眼睛说。
      “可是那里好高,我害怕,我跟哥哥说,我们还要去动物园,还要开蛋糕店......”
      顾予安抬起头,看向沈厌,目光中满是心疼与担忧。沈厌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心中充满了愧疚。
      顾予安蹲在原地,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沈倦发梢,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少年仰头望向沈厌时,看见对方耳尖泛着病态的苍白,后颈处还留着昨夜天台护栏刮蹭的血痕,在晨光里蜿蜒如一条细蛇。沈倦抽抽搭搭的叙述还在继续,那些“好高”“害怕”的字眼像锋利的匕首,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他突然想起昨天在医院,沈厌蜷缩在长椅上假寐,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那时自己偷偷把早餐塞进他书包,看着他醒来后小心翼翼拆开塑料袋的模样,喉咙就泛起酸涩。此刻真相轰然揭开,原来那些深夜未接来电、刻意避开的视线,都藏着随时会决堤的绝望。
      “沈厌。”
      顾予安站起身,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他看见沈厌肩膀剧烈颤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像株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野草。
      “沈厌,我喜欢你,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到有光的地方。”
      沈厌愣了一下。
      “我这样的人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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