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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碎光里的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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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厌被清晨的铁锈味呛醒时，铁皮屋顶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沈倦，却只触到冰凉的床单。孩子褪色的睡衣搭在椅背上，后领处歪斜的针脚在晨光里晃荡，像道未愈的伤口——那是上个月父亲醉酒后，拽着沈倦衣领拖行留下的痕迹。
“倦倦？”
他掀开薄毯，肋骨的淤青牵扯着神经。昨夜追债人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那些污言秽语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头。此刻，厨房传来的叮叮当当声截断了他的思绪。沈厌趿着开胶的拖鞋冲过去，看见沈倦踮着脚站在摇摇晃晃的板凳上，锅里的水咕嘟冒泡，灶台上摆着五个冷硬的饼子——正是顾予安昨天给的。
“哥哥快看！”
沈倦转身时险些摔下来，缺牙的笑容沾着面粉。
“我在煮糊糊，放了糖！”
沈厌望着弟弟通红的手背，那是被溅起的热水烫的水泡，心中一阵抽痛。他突然想起天台那晚，沈倦攥着他衣领哭喊的模样，喉间泛起铁锈味。更想起一周前，父亲输光钱回家，将怨气撒在沈倦身上，用皮带抽打孩子的场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至今仍在沈倦幼小的皮肤上泛着青紫。
上学路上，沈厌把沈倦塞进烂尾楼的阴影里。墙角堆着发霉的纸箱，缝隙里钻出几株顽强的野草。沈倦抱着书包蹲在纸箱后。
“倦倦乖，今天好好躲在这里，就躲在这后面，不要出来。”
沈厌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在这里，追债人的烟头就烫在这同一块布料上。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父亲沉迷赌博，欠下巨额赌债。
“要债的今天要打我们，哥哥在学校里，他们打不到，你自己一个人好好躲在这，包里放了吃的，等晚上我过来接你的时候，你再出来好不好？到时候哥哥给你带好吃的。”
“好！哥哥，我最乖了，对不对？”
沈厌眼眶红红的。
“对，倦倦最乖了。”
经过废品站时，张叔探出半个身子。
“小厌，有个收旧家电的...”
话音未落，沈厌已经快步走远。他知道，家里能卖的东西早被父亲拿去抵债，或是输光后变卖。如今家中徒留四壁，连那张母亲生前最爱的木桌，都被父亲以五十块钱的低价卖给了当铺。他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药费单，顾予安的字迹被汗水浸得发皱。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他盯着看了足足十秒，才按掉。
早读课上，温牛奶的热气模糊了沈厌的眼睛。顾予安耳尖泛红。
“周末的公益活动，我帮你报了名，做完公益活动，可以去拿点玩具”
沈厌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在风中翻出灰白的背面。自从天台那晚，少年总是这样，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课间操时，体育委员抱着篮球路过。沈厌下意识缩了缩脚，磨破的鞋尖藏进裤管。对方却突然停下，把半瓶矿泉水放在围栏上。
“喝吧，我多带的。”
沈厌盯着泛着水珠的塑料瓶，想起上周这人用篮球砸中他后脑勺时的哄笑。而这转变的背后，是顾予安私下里找同学一个个沟通，甚至向曾经欺负他的人道歉，承诺帮他们跑腿之类的。
午休时，顾予安变魔术般掏出两个烤红薯。焦香混着风钻进鼻腔，沈厌想起小时候，母亲会在冬天的煤炉边烤红薯，金黄的糖汁顺着裂缝流淌。那时的家充满温暖，父亲还未染上赌瘾，一家人其乐融融。
“给。”
顾予安把烫乎乎的红薯塞进他手里。
“食堂阿姨送的。”
沈厌又想把烤红薯放进书包里，带回去给沈倦。
“你干嘛？两个都是给你和你弟的。”
不由分说的把两个烤红薯都塞进了沈厌的怀里。
放学路上，沈厌在菜市场角落捡到半把蔫了的青菜。卖豆腐的王婶往他塑料袋里塞了块碎豆腐。
“帮我腾地方，快坏了。”
他知道那是谎言，就像知道张叔总留着最完整的废品等他，食堂阿姨的“多余饭菜”永远准时出现。这些善意的背后，是邻里们看不惯父亲的恶行，心疼他和沈倦的遭遇。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沈倦踩着他的影子数电线杆，清脆的声音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推开家门的瞬间，酒气扑面而来。沈厌条件反射地把沈倦护在身后，却见父亲瘫在满地酒瓶中，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欠条。茶几上散落着扑克牌和骰子，那是父亲聚众赌博的证据。
“钱...钱输光了...”
男人口齿不清，眼神浑浊得像隔夜的死水。沈厌望着他脚边崭新的白酒瓶，想起今早修补到一半的窗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更想起上个月，父亲为了还赌债，竟想把沈倦送去给债主当童工，若不是邻居及时报警，后果不堪设想。
“爸爸说赚了钱要带我们去动物园！”
沈倦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手里攥着画满彩虹的作业本。
“他还说要给我买新蜡笔！”
父亲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化作刺耳的咳嗽。沈厌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想起天台那晚同样的话语，胃里翻涌着酸水。父亲的承诺就像泡沫，每次酒醒后短暂的清醒，都会许下美好的诺言，可一旦沾染上赌博，就会将所有承诺抛诸脑后，继续过着浑浑噩噩、坑害家人的生活。
父亲把沈厌叫了出去
“儿子，你最近卖废品什么的，有没有搞到点钱？我现在实在没钱，你给点钱，我一定能再赌回来”
“我跟沈倦已经连饭都吃不起了……”
父亲突然揪住沈厌的衣领，酒气喷在他脸上。
“老子养你这么大，要点钱怎么了？隔壁张叔不是总收你破烂？别在这装可怜！”
他的手指狠狠戳着沈厌胸口的淤青。
“少废话！”
父亲甩开他，酒瓶重重砸在墙上，玻璃碎片溅在沈厌脚边。
“后天晚上必须给我弄五千块，不然......”
他的目光扫过屋里熟睡的沈倦。
“我就把他送去找那些追债的！”
深夜，沈厌被手机震动惊醒。追债人的短信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明天放学，老地方，不然...”
他摸黑走到客厅，月光透过破窗照在父亲脸上。男人蜷缩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酒瓶，枕边散落着撕碎的工地招工启事。沈厌捡起其中一片，上面"搬运工"三个字被撕得支离破碎。他知道，父亲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赌瘾太大，赚的钱永远填不满赌债的窟窿，甚至为了赌博，不惜偷拿沈倦的学费。
第二天清晨，沈倦发着高烧。孩子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间，小声呓语。
“哥哥，我想看彩虹...”
沈厌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硬币，想起顾予安昨天说的"惊喜"。他把沈倦托付给对门老奶奶，冲向学校时，看见顾予安在校门口张望，怀里抱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
“给！”
顾予安眼睛亮晶晶的，展开报纸露出一盒水彩笔。
“社区活动提前换的，沈倦不是...”
话音未落，沈厌的手机响起。追债人的声音混着麻将声传来。
“沈厌，你爸又欠了八千，带着钱来，不然...”
顾予安的脸色瞬间苍白。
“我还有压岁钱...”
沈厌摇头，喉间像是堵着团棉花。他望着水彩笔盒上跳跃的彩虹图案，想起沈倦画里永远缺色的天空。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远处传来闷雷，沈厌知道，真正的暴风雨，从来不会缺席。而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父亲的堕落与恶行。
当他赶到烂尾楼时，沈倦的咳嗽声混着追债人的叫骂从楼上传来。三个男人围着缩在角落的孩子，其中一人举起沈倦的作业本。
“这画的什么鬼？”
沈厌冲上去的瞬间，顾予安的身影从身后掠过，少年挡在他和沈倦面前。
“我报警了！”
顾予安声音发颤，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110。
“你们敢动他试试！”
追债人愣住的刹那，沈厌趁机抱起沈倦。孩子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间，嘴里还在念叨。
“哥哥，彩虹...”
“我不是把你放在了老奶奶那吗？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顾予安接过了沈倦，沈厌终于看清顾予安手腕上的淤青——和他昨夜攥着酒瓶的姿势一模一样。少年对上他的目光，慌乱地把手藏到背后。
摔...摔倒的。”
沈厌想起父亲枕边的招工启事，想起王婶的豆腐、张叔的废品、食堂阿姨的“多余饭菜”，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更想起父亲一次次的堕落，一次次将这个家推向深渊，而顾予安却始终如一地守护着他们。
雨倾盆而下时，三人躲在便利店屋檐下。沈倦昏昏沉沉地睡着，顾予安把校服外套披在沈倦身上。
“其实我早知道。”
少年望着雨中的街道，声音被雨声打散。
“你爸每天去的不是工地，是赌场。那些旧家电、工地安全帽，都是我...我偷偷放在你家门口的。算了，不说了，你要带沈倦去医院吗？”
“没事，带回家就行，他其实挺害怕医院的。”
沈厌看着少年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想起天台那晚摇晃的护栏，想起无数个被追债电话惊醒的夜晚。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有人在黑暗中默默托举着他。雷声轰鸣，沈倦在睡梦中呓语。“彩虹...”
雨幕中，沈厌轻轻握住顾予安带伤的手。远处的云层裂开缝隙，一道阳光穿透雨帘，在积水的地面折射出细碎的彩虹。他终于明白，有些光，注定要在最黑暗的地方绽放。即便父亲的恶行如影随形，只要有顾予安这样的温暖存在，他就有勇气带着沈倦继续走下去，在破碎的生活中寻找希望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