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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深渊的光 ...

  •   沈厌跌跌撞撞冲进急诊室时,怀中的沈倦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少年校服后襟被雨水浸透,贴着后背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新旧交错的淤青,那是前几日在工地搬砖时被钢筋刮蹭留下的伤痕。分诊台护士抬头瞥见沈倦泛紫的唇色,立刻按下呼叫铃,白色的身影推着担架床从走廊尽头狂奔而来。
      “高烧多少度?”
      医生将听诊器贴在沈倦胸口,金属的凉意让孩子瑟缩了一下。沈厌盯着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喉咙像被生锈的铁丝卡住。
      “四十度......持续三天了......”
      他突然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指甲缝里还沾着赌窟地板的碎屑。
      “求求你,救救他。”
      抢救室的门重重关闭,沈厌被拦在警戒线外。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雨水的腥涩涌进鼻腔,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正在往下滴水,在地面洇出深色的痕迹。候诊区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长椅上坐着几个同样湿透的人,目光却都避开他沾满泥污的狼狈模样。
      顾予安是踩着积水跑来的,怀里的铁盒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少年发梢还在往下淌水,校服上洇开大片深色水痕。
      “我把压岁钱全取出来了,还……”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看着沈厌手背凝固的血痂。
      “你受伤了?”
      沈厌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背后,触到口袋里皱巴巴的借条——那是半小时前在高利贷公司签下的,利滚利的数字像毒蛇般盘绕在纸张上。
      “别管我。”
      他抢过铁盒冲向缴费处,却在看到住院押金单时,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五千块,刚好是父亲欠下的赌债数额,此刻却成了横亘在弟弟生命前的鸿沟。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骚动。三个壮汉踹开急诊室大门,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姓沈的!你老子躲哪儿去了?”
      沈厌感觉血液瞬间凝固,攥着铁盒的指节发白。为首的男人瞥见他校服上的校徽,狞笑一声。
      “正好,小崽子替父还债天经地义。”
      顾予安突然挡在沈厌身前,铁盒被重重砸在地上,硬币滚落在瓷砖缝隙里。
      “这里是医院!”
      顾予安声音发颤,却固执地张开双臂。
      “你们敢动他......”
      话未说完,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侧脸,顾予安踉跄着撞翻导诊台,登记表像雪片般纷飞。
      沈厌看着顾予安嘴角渗出的血,突然想起父亲赌红了眼时的模样。
      “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声音沙哑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男人踹了顾予安一脚,扬长而去时。
      “顾予安对不起……”
      急诊室的门恰好打开,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谁是沈倦家属?孩子需要立刻转ICU。”
      沈厌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袖口,却在看到对方凝重的表情时,心脏猛地坠入冰窖。
      “持续高烧引发中耳炎,导致听神经受损......"医生的声音混着监护仪的蜂鸣。
      “目前情况危急,建议做好最坏的打算。”
      ICU的玻璃墙后,沈倦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机规律地起伏着。沈厌隔着玻璃望着弟弟苍白的小脸,突然想起母亲离世那晚,也是这样惨白的灯光。父亲此刻却在赌窟里用他和沈倦的未来做筹码。
      “小厌?”
      张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浑身湿透,蛇皮袋里的易拉罐在雨中叮当作响。
      “我把废品站的钱都拿来了......”
      他粗糙的手掌塞进沈厌掌心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沾着机油的指缝里还嵌着碎玻璃。
      “够不够?”
      沈厌望着老人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上周沈倦偷偷塞给他的创可贴。弟弟用稚嫩的笔迹在包装纸上画了朵小花,说要给总受伤的哥哥。而现在,他连弟弟微弱的呼吸声都可能永远失去。
      听力检测是在三天后。沈厌握着报告单的手不停发抖,"神经性耳聋"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诊室里,医生戴着助听器耐心解释。
      “目前最好的治疗方案是人工耳蜗,但手术费加上后期康复......”
      她推来价目单,最低配置的机型也要八万,后续每月的康复训练费用更是无底洞。
      沈倦坐在走廊长椅上,歪着头冲他笑。手里攥着护士给的蜡笔,正在纸上画彩虹,却听不见身后推车经过的轱辘声。沈厌喉咙发紧,想起弟弟总说想听大海的声音,说等攒够钱要和他去看真正的浪花。
      “哥哥,这是什么?”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报告单上。沈厌迅速将纸塞进裤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窗外突然下起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弟弟疑惑的面容。
      高利贷催债的电话是在深夜响起的。沈厌蹲在医院楼梯间,听着听筒里阴森的笑声。
      “沈厌,你老子的债该清了。听说你弟弟在ICU?”
      对方故意拖长尾音。
      “要是设备突然出点故障......”
      挂断电话,沈厌望着楼梯转角处的消防斧。金属的冷光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耳边回荡着医生的话。
      “错过最佳治疗期,听力损伤不可逆。”
      他想起沈倦被混混欺负后仍笑着说。
      “哥哥,我能赚钱。”
      想起顾予安为护他被打得满嘴是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当沈厌走进高利贷公司时,暴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他将签好的卖身契推过桌面,换来的钱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老板叼着烟轻笑。
      “聪明人。从明天起,去码头搬货,日结工资。”
      凌晨五点的码头,沈厌扛起沉重的麻包。海水的咸腥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他数着脚下的木板,计算着离手术费还差多少。肩膀很快被磨出血痕,汗水混着雨水流进伤口,却不及心中的钝痛万分之一。
      沈倦出院那天,阳光格外刺眼。沈倦声音闷闷的。
      "哥哥,你会嫌弃我,听不见吗……”
      沈厌别过脸,摇了摇头,将新买的画本塞进弟弟怀里,画纸边缘还沾着码头的盐粒!看着弟弟涨红的小脸,突然想起父亲赌输时通红的双眼。命运像是场荒诞的轮回,父亲将亲情押进赌窟,而他正在用自由兑换弟弟的未来。
      深夜,沈厌蜷缩在仓库角落,手机屏幕亮起顾予安的消息。
      “你要不搬来我家住吧。”
      沈厌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喉结动了动,最终将手机倒扣在满是灰尘的麻袋上。仓库漏雨的角落传来滴答声,混着远处码头货轮的汽笛,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他摸了摸口袋里沈倦画的创可贴,那张皱巴巴的纸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
      第二天凌晨,沈厌像往常一样去码头搬货,却在转角处撞见几个染着黄毛的混混。为首的男人吐掉嘴里的烟头,鞋尖碾过地上的烟头。
      “听说你弟弟出院了?”
      他故意拉长语调。
      “这么可爱的孩子,要是在巷子里迷了路......”
      沈厌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旧伤。他想起高利贷老板说过的话。
      “想让你弟弟平安,就别耍花样。”
      此刻混混们不怀好意的笑,和电话里阴森的威胁重叠在一起,让他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傍晚收工后,沈厌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顾予安家楼下。单元楼的灯光在雨雾中晕成暖黄的光晕,他想起第一次借钱时玄关处崭新的球鞋,还有顾予安塞给他药膏时掌心的温度。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站住!”
      顾予安举着伞跑过来,校服下摆沾满泥点。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不去上学?”
      少年将怀里的纸袋塞进他怀里,里面是温热的包子和还在冒热气的姜茶。
      “我去你家找你,邻居说债主又去闹了......”
      沈厌低头盯着姜茶表面漂浮的枸杞,突然想起沈倦生病前总说想喝哥哥煮的甜汤。喉间泛起苦涩,他把纸袋推回去。
      “别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连累?”
      顾予安的声音陡然拔高。
      “沈厌,你还要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少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沈厌这才发现他掌心也有一道结痂的伤口。
      “我去工地找过你,那些钢筋有多沉......”
      沈厌像被烫到般甩开手,后退时撞到身后的垃圾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码头混混的威胁,想起高利贷合同上利滚利的数字,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顾予安,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让顾予安瞬间僵在原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沈厌沾满泥污的鞋面上。少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伞塞到他手里,转身跑进雨幕。沈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拐角,才发现伞柄上缠着的创可贴——和沈倦画的一模一样。
      深夜,沈厌在仓库整理货物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异响。他握紧撬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月光下,三个黑影正往门上泼红漆。
      “欠债还钱”
      四个大字在墙面上蜿蜒如血,其中一人晃着手机狞笑。
      “听说你们住在仓库里啊?”
      沈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今天下午接沈倦放学时,弟弟用手语兴奋地比划着新学的单词,助听器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此刻混混们的话却像毒蛇,丝丝缕缕缠住他的心脏。
      “你们敢动他试试!”
      沈厌握紧撬棍冲了出去,却在即将靠近混混时,被一道身影拦住。顾予安举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报警界面,声音冷硬。
      “警察还有三分钟就到。”
      混混们咒骂着四散而逃,临走前黄毛还踹翻了一旁的垃圾桶。
      “你怎么在这?”
      沈厌看着顾予安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喉结动了动。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拽到仓库角落,借着月光,沈厌才看清他胳膊上的淤青——是今天在学校被混混围堵留下的痕迹。
      “我说过,别一个人扛。”
      顾予安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钱。
      沈厌攥着信封的手开始发抖,突然想起白天在码头,麻袋里混进了碎玻璃,扎得他手掌鲜血淋漓。他将信封塞回去。
      “我不能再拿你的钱。”
      “那你准备看着沈倦再次失去希望?”
      顾予安的声音带着怒意。
      “我爸给我们租了房子,明天就搬。”
      “我不会去的。”
      沈厌别过脸,却被顾予安一把抓住肩膀。
      “你以为住在这里就安全?刚才要不是我......”
      顾予安的声音突然哽咽。
      “我不想再看到你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我面前。”
      月光透过仓库的破洞洒进来,照亮顾予安通红的眼眶。沈厌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去世那晚,他也是这样蜷缩在黑暗里。
      新家是个温馨的两居室,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洒进来。沈倦摸着柔软的床单,眼睛亮亮的。
      “哥哥!好软!”
      顾予安的父亲将一串钥匙放在沈厌手心。
      “这里离学校和医院都近,安心住着。”
      深夜,沈厌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码头的灯光。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钥匙,突然觉得,或许深渊里也能长出藤蔓,将他从黑暗中慢慢托起。
      沈倦的笑声从房间传来,带着久违的欢快。沈厌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片温暖的灯火。这一刻,他终于愿意相信,有些善意,足以对抗命运所有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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