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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兄弟阋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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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燕知收起袖中玉屑。
乔舒迅捷如一只豹,在黑暗的廊道里疾速而去,擒住了那物。
确切来说,这是个人。再确切些,是庄澜星。
乔舒捏着他后颈的手紧了紧,他立刻猛地挣动了一下,很痛苦地捂住了膝盖,看起来摔得不轻。
燕知眼疾手快握住了他袖中挣扎动作的手,一物硌在手心,翻开衣袖,是一块黑色晶石,粼粼微光闪烁。
摄魂晶。
庄澜星方才那副样子,怕不是阵法作祟,而是被这东西反噬了。
这东西,燕知在淬灵阵内没少见,有一次,他刚走到阵眼的时候,便被此物魇住,神昏谵语了数日,差点被大阵吞噬,成为冰尸兄弟中的一员。
得亏阵内阴阳守恒,灵力对冲,淬灵阵无所出便无所入,他被冲撞而出,六神俱裂,但好歹保住一条命。
乔舒看着那黑莹莹的晶石,眼神定定,是即将进入谵妄状态的表现。燕知劈手夺过庄澜星手中的晶石,又抬手扇了乔舒一巴掌。
乔舒如梦初醒:“我靠!这什么?嗯?二师兄?你怎么趴在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怎么掐着你?”
庄澜星飞快地瞟了一眼乔舒,神色居然并未有任何慌张,反而沉静地看着燕知说:“你是燕知,我都听到了。”
乔舒正要松开手时,燕知轻飘飘地摁住,道:“我是宋流。”
庄澜星皱眉:“不……”他喉间一紧,突然改口,“你是宋流。”
燕知满意点头,乔舒不受控制的手才松开,庄澜星蜷缩在地上咳嗽。
等他咳无可咳,燕知依旧没出声,他有些忐忑,忍不住开口,“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路过,什么也没听到。”
乔舒见大师兄和二师兄掐起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被燕知发派到外面望风,他就尽职尽责地四处张望,顺便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
“澜星,这种蠢话就别说了。”燕知倚窗而立,“就说,方才拿着摄魂晶,是要故技重施么?”
庄澜星瞳仁猛地缩了一下,咬牙驳斥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燕知轻笑,娓娓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五年前在玄镜中,你便用此物,将我从百竹潭传入百年前的天律司,都忘了吗?”
乔舒在外竖起耳朵,敏锐地想到庄澜星曾往燕知身上塞过的一块“黑泥”。
小鸳楼里正热闹,喝彩声不绝于耳,庄澜星窝在暗处,听到自己心脏嘭砰。
燕知见他不肯开口,接着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所作所为,明明是为玄俦和云亭做事……”
庄澜星突然焦躁不安起来,“我没有。”
燕知半蹲在侧,眼神安定地与他对视:“为什么没有通风报信个彻底呢?我捎带出那把灵钥之事,你明明是可以提前告诉玄俦的,我说得对吗?”
庄澜星脸憋得生红:“不是。”
燕知全然地注视着他,不放过一丝细节,乘胜追击道:“你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你虽受他逼迫,但也不愿轻易让他得偿所愿。你性格孤僻自卑,自小不愿亲近师尊与师兄弟,处处受到玄俦的控制,却不敢向师尊诉苦,害怕遭受更大的打压和欺侮。”
“你闭嘴!”庄澜星似乎再也憋不住,一拳往燕知脸上招呼过去。
燕知激怒了他,往后稍微退了半步,庄澜星便丧家之犬一般扑在他脚边,重重地喘气,带着几不可察的黏腻哭腔。
“澜星。”燕知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都是瞎扯的。
在冰坟里那段时间,他没人可以说话,就在心里反复颠炒过去的事。
炒着炒着,就觉得庄澜星此人非常矛盾。他记得他被云亭从天井中提出那日,看到庄澜星踉踉跄跄地回屋,脸上遮遮掩掩,是个巴掌印儿。那时师尊不在,他一个玄境山内门子弟,谁敢这么对他?
燕知带着结果问问题,庄澜星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庄澜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套话,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拳紧握地愣怔半天,一个鲤鱼打挺,拔腿便跑。
燕知攥着他肩头,将他掼在廊柱上,使他鸡仔一般双脚离地。
乔舒见师兄单手把二师兄压在墙上,二师兄一脸要哭不哭的窘态,本能警惕,望风更紧。
燕知无所觉察,对着庄澜星道:“事已至此,很多事情我不和你计较。我只问你一句,师尊当日被掳走时,你可在场?”
这话也让乔舒听见,他立刻紧张起来,耳朵向后微微缩起,凝神细听。
半晌呼啸的冬风,良久,才听庄澜星沙哑不堪的声音,“……在。”
乔舒一瞬不可置信地转头,燕知当先一步,掌风凌厉地扇了过去。
这一耳光扇得庄澜星头晕眼花,丧失水分的朽木一般砸在廊下,艰难地滚起身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杀师尊!师兄,我真的不知道……”
燕知手掌火辣辣地发颤,声音又凉如寒冰,“他们,是谁?”
庄澜星凄惶地看着燕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戚、戚溟。”
寒仞峰,羊尺座下,戚溟。
燕知闭眼再睁开,浮躁不堪的盛怒被他压入眼底,“说清楚。”
庄澜星抬手擦拭眼皮上的冷汗,竹筒倒豆子般,连声道:“进玄镜前那日,师尊还在闭关,我、我去山上练习隐匿阵,听见师尊的山门外有两人在交谈,一个是师尊,另一个是个蒙面黑衣人,然后,师尊就皱眉,跟着那黑衣人御剑走了。”
燕知问:“你怎知那是戚溟?”
“师尊亲口喊他戚大人,我后来暗中查探,高阶修士里只有他一个姓戚。”
燕知又问:“师尊当日可有什么异常之举?他们说了什么?”
庄澜星思索一番,道:“没有,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什么。只是,师尊亲手把门关上了,我、我……”他不齿地闭了下眼睛,“玄俦让我盯着师尊,我便进去查探了一番,什么都没有。”
燕知皱眉看着他。
山门上“冥锁”二字,有可能便是在那个时候刻上去的。师尊为何要留下这个记号,难道——
他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了吗?
只是,庄澜星的话也,不可尽信……
见燕知沉吟不语,庄澜星愈发忐忑不安:“师兄,你要去天律司?”
瞒无可瞒。庄澜星既然知道此事,说不准何时,便会将今日之事说给玄俦,那此行踪便无所遁形,按理来说,燕知应当杀了他。
“嗯。”
一双清癯的手,缓缓攒聚灵力。
乔舒这时突然红着眼睛猛冲过来,抓住庄澜星的前襟摇晃:“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瞒着我!”
庄澜星像株野草,声音颤抖,摇曳不绝:“你个愣头青,除了不自量力争强斗狠,还会做什么!师兄失踪后,你除了一味的乱抓着人逼问,还能做什么!你闯的那些祸,惹的那些人,如果没有我扫尾,你早就被打断八百根肋骨!谁都可以骂我,你最没资格,快滚!”
乔舒不晃了,开始汪汪地哭。
“师兄是要为师尊报仇,那便先杀了我吧!”庄澜星颤抖着闭上眼睛,“我知道的,已经说完了。”
燕知双手缓缓收入袖中,“你死,就死无对证了。”
杀机已灭,但师兄弟三人心头都沉甸非常,庄澜星瘫倒在廊柱边,乔舒沙哑的哭声在雪风里摇摇晃晃,过了良久才止。
燕知轻声道:“澜星,我权且再信你一次,师尊在天之灵,不会想看到我们手足相残。我既是你的师兄,就有约束之责,他日再犯,我绝不姑息。”
庄澜星从地上爬起来,拱手深深作礼,几乎弯腰垂首于地。
燕知将他扶起来,将一道养心咒无声打入师弟肺腑,此咒神奇,若诚心相对,可贴骨疗伤,安养灵识;若被施咒之人有分毫撒谎、粉饰之嫌,都会心脏钝痛,犹如被铁箍缠绞。
庄澜星精通咒符之数,抬眼看燕知,抿白了唇。
燕知眼神清泠:“摄魂晶的来历,也一一说清楚吧。”
***
乔舒好生两大哭,一双狗兮兮的卧蚕红肿不堪,宫颂水问他咋了,他就说他吃红椒过敏。
宫颂山一大骇:“那以后可不能给你吃这个了。这眼睛都肿成山核桃了,不说还以为谁打的。”
燕知回来得早一些,端着温茶盏,斜靠在美人榻上跷着脚,闲闲接茬:“打得还挺对称。”
乔舒幽怨地看了燕知一眼,庄澜星这时也回来了,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翻出罗盘摆弄。
宫颂山很爱聊:“小庄兄弟,这会儿是缓过来劲儿了吗?”
庄澜星稍微抬眼,又垂下去,嗯了一声,他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儿,一抬要露馅。
结果宫颂山不说咋的,凑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哟一嗓子:“这是咋的了?”
庄澜星把头别开,宫颂山又去看乔舒,乔舒也把头别开。
宫颂山可聪明劲儿,灵光闪烁,一拍脑袋:“你们兄弟俩!这事儿闹的,一前一后出去,这是打起来了噻?说说咋回事,说出来,山哥给你们调解下噻?”
燕知噗嗤一声笑出来。
宫颂山看师兄弟俩脸色发窘,不出一言,燕知又在那不合时宜地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兄,你又笑啥?”
“无事,无事。”燕知摆摆手,脱靴滚到榻上,卷起一边被子,“我往里头不占地儿,你们调解完记得多要几床被子,我觉多先睡了。”
他又笑了两声,才将眼睛闭上,乔舒嘟囔说他也好困,钻进被子跟燕知挤着。
宫颂山无法,只好缠住庄澜星,语重心长地说些“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的道理,又颇为不八卦地探问。
“所以,你们到底是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