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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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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第一个阴天,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雨。叶迟洗漱完经过主卧时发现门缝里漏出半截西装外套。父亲昨晚又加班到凌晨,此刻侧卧在双人床左侧——右边属于母亲的位置,枕头还保持着两个月前的凹陷形状。
早饭加热吃了昨晚的剩饭——那是昨晚特意留的饭,终究没能等到夜班归来的主人。叶迟穿好校服,在弯腰系鞋带时突然顿住,母亲常用的伞还挂在老位置,金属的伞柄划过手背,像极了病床上最后触碰的温度。叶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黑色长柄伞。初秋的凉风卷着枯叶扑进楼道,叶迟攥紧伞柄走在路上。他低头瞥见手表,指针比昨天提前了15分钟,他站在厂区锈迹斑斑的围栏前迟疑片刻,选择沿着大路前行。刚转过街角,刺耳的喇叭声混着少年清亮的嗓音穿透薄雾。
“叶迟!这边!” 叶迟听到这熟悉声音回头看,林疏半个身子探出后车窗招手,晨露沾在他翘起的发梢上闪着光。没等叶迟回应,驾驶座传来温婉的女声:“叶同学快上来,阿姨送你们。”
叶迟望着堵在后面的车队,犹豫着后退半步:“不用麻烦......”
林疏妈妈:“后面车按喇叭啦!快上来吧。” 叶迟不好意思拒绝就上车:“谢谢阿姨。” 林疏妈妈从后视镜冲他笑,珍珠耳坠随着转头轻轻摇晃:“你俩是同班同学呀?”
“是的,阿姨”叶迟盯着后视镜里描画精致的眉眼,突然发现林疏的睫毛遗传了母亲天然的卷翘,此刻正随着说话声微微颤动。
林疏妈妈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说“听说这小子昨天迟到被班主任逮了?我今天特意早起送他上学。”
林疏瞬间涨红了脸:“妈!”手指头快把书包带拧成麻花,“同学在呢……”
“怎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迟到就不丢人了吗?!”林疏妈回头瞪了眼林疏,根本没有了刚刚温柔的模样。
“妈,开车看路啊!”林疏。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叶迟尴尬地把脸转向窗外,看行道树哗啦啦往后跑。
到校门口时,叶迟有礼貌地说:“谢谢阿姨。”边下了车。
林疏妈妈换了严肃语气:“林疏你给我记着...”后面的话被关车门声打断,叶迟识趣地快走几步,等林疏下车。虽然不知道林疏妈妈说了什么,但从林疏的表情大概能猜出来。叶迟看着林疏,这个惯常挂着明朗笑容的人,此刻抿紧的唇线竟像只被雨淋湿的幼犬,还怪可爱的。下车后的林疏红着脸拽着叶迟跑,进校门后才放慢脚步。
林疏挠挠后脑勺:“真对不住啊,我妈这人就爱瞎操心。”
叶迟把单肩包带往上拎了拎:“嗯。”
“对了,”林疏突然蹦到他面前,蓝白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你住哪儿啊?”
叶迟往旁边挪了半步:“味苑。”
林疏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勾他肩膀:“我就在附近,那明天一起走?省得我妈又亲自送我!”
“不要。”叶迟拍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
“别呀哥!”林疏小跑着追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晃悠,“我妈看起来挺信任你的!”
叶迟喉结在绷紧的颈线里滑动:“别用对付女孩子的招数。”转身时校服下摆却蹭过对方手背,像只矜持的猫尾巴。
林疏突然拽住他后腰的衬衫褶皱:“那用对付男孩子的招数?”少年人的热气呼在耳畔,惊得叶迟猛地甩开他,耳尖泛红:“说了不要。”
林疏:“小弟跪求叶迟同学垂怜——”
叶迟抿紧嘴,只有耳尖那抹红顺着脖颈往校服领口里钻。
林疏瞅着他通红的耳朵,咧嘴一笑:“不吱声就是答应了哈!”
“......随你便。”
说话间两人晃到高一(2)班门口,叶迟快步回到倒数第一排靠窗的座位,低头翻语文书时,发现课本边角被自己捏出了几道皱褶。窗外风声忽然变得清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嘴角压不住微微翘起的弧度。
班主任大步流星跨上讲台,皮鞋底敲出清脆的声响。叶迟撑着下巴,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余光里是林疏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
“把窗户打开通通风,焖肉呢。”班主任的教案在讲台上“啪”地一响,前排几个打瞌睡的同学惊得弹起来。
叶迟懒洋洋推开窗户,秋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前排女生扎头发的丝带被吹得飘起来。林疏正低头转着铅笔,碎发在风里轻轻晃动。
“十一回来要办迎新晚会,每个班必须出节目。”班主任话音刚落,后排男生就拍着桌子欢呼,有人把课本卷成喇叭状喊“可以看到校花咯!”
“安静!别让别的班看我们笑话!”班主任用黑板擦敲出咚咚闷响,“现在选个文艺委员负责。”粉笔灰像雪花似的落在第一排同学头顶。
王多多蹭地站起来:“我推荐林疏!我上回看到他画的画,觉得他很有艺术细胞!” 叶迟偏过头看这突然被点到名的少年,林疏抬起头,用“我谢你啊”的眼神看着王多多。
“老师,我也想当文艺委员。”陈源突然起立,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她起身时校服下摆翻起一角,“我学过五年爵士舞,暑假还参加过电视台汇演。” 突然站起来的陈源挡住了叶迟的视线。
班主任表示以投票形式决定结果。
投票时粉笔在黑板上哒哒作响,两个人的名字后面爬满白色正字,陈源和林疏目前票数一样。到最后一个同学——叶迟投票时,叶迟看见林疏歪着头对自己笑,晨光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而陈源死死攥着笔袋拉链,看似很紧张。
“我选陈源。”叶迟声音清冽得像窗外的风。林疏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像早就猜到了一样,陈源猛地转身时带起的风扑在叶迟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课间操铃声响起时,陈源耳钉闪着细碎的光:“还以为你会选他呢。”
叶迟疑惑地看着陈源。
她手指绞着校服拉链头,“早上看见你们从同一辆车下来,昨天食堂......”
“我觉得你更适合。”叶迟从林疏的表情就知道,林疏并不想当,但又不想拒绝王多多的好意。
但这句话对陈源来说有点暧昧了,陈源的脸“唰”一下红了起来,赶紧扭过头,假装在找笔记。
午休的阳光斜斜切过教室后排,陈源和几个女生有意无意地往向叶迟,挤在窗边窃窃私语,突然爆发出的尖笑让叶迟有点不自在。他冷着脸把自动笔扔进笔袋,起身时带翻了椅子,金属腿刮擦地面的声响让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两秒。
小卖部的冰柜上凝着水珠,叶迟拿了一罐可乐去结账,睫毛上还沾着方才蹭到的可乐水雾。结完账,叶迟又回到冰柜前,盯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再拿了一罐可乐。
结账时收银阿姨笑眯眯地问“给同学带的?”,他抿着唇把两罐可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耳尖却悄悄红了。叶迟从教室后门进来,顺便把饮料放在林疏桌子上,回位置趴着睡觉。
不一会儿,林疏和李一天一起进来,李一天看到林疏桌子上的可乐,“嚯!我们小林同志开学两天就斩获芳心啊!”李一天故意把冰镇可乐贴在林疏脸上,铝罐上的水珠顺着少年清瘦的锁骨滑进衬衫领口。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有人吹起变了调的口哨。
“是哪个小迷妹呀?”李一天好奇地巡视四周。
“可能不是迷妹呢。”林疏指尖漫不经心叩着罐身,目光掠过床边某个午睡的背影。他仰头喝下第一口时,喉结在阳光里划出莹亮的弧线,“毕竟——”水珠沿着少年清瘦的腕骨滚落,“男生送的可乐...更解渴。”
窗外的蝉鸣突然喧嚣起来,盖过了少年们此起彼伏的“噫——”,却盖不住林疏用气音哼的那句“好甜”。叶迟的睫毛在阴影里剧烈颤动,攥着校服外套的指节都泛了白。
少年的心动像可乐冒泡,又甜又涩。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陈源走上讲台,指节叩了叩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沿,她扫视着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老班早上说的迎新晚会,大家有什么想法?”她后腰抵着讲台时白衬衫皱起几道折痕。
底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椅子拖动声,靠窗的短发女生突然举手:“咱们去跳女团舞吧!”
“街舞才带感!”后排男生用铅笔敲着保温杯起哄,金属碰撞声里混着几声笑。王多多站起来:“大家安静点,别招来老师!”
陈源顺势撑住多媒体控制台,指尖在触屏上划出流畅的曲线:“舞蹈串烧怎么样?三十秒切换一个风格,既不用记复杂动作,又能展示个性。”她故意停顿在某个音节,目光掠过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座位——叶迟低头写着作业。
陈源深吸一口气,指甲在分组表上掐出月牙痕:“六人一组,我们这组有......”她故意停顿两秒,“叶迟、林疏、我,黄子齐还有余年年和肖忆。”
叶迟听见自己的名字和林疏的名字时,转头看见林疏,林疏也正看着自己,虽然隔了几张桌子,但依然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用唇语:“谢谢你的可乐!”
叶迟有了莫名的满足感。
外面开始下雨。雨帘中,叶迟单手插兜正要撑伞,瞥见教学楼拐角蜷着团湿漉漉的影子。他脚尖一转,三两步跨上台阶扯住那人书包带:“没带伞啊?”
伞骨“咔”地撑开在林疏头顶,叶迟拎住对方书包带的手顿了顿。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年抬头时,雨水正顺着睫毛滚到下颚,像被遗弃的落水小狗。
“哇塞!”林疏蹦起来撞上伞面,溅起的水花全落在叶迟肩头,“叶迟,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叶迟把伞往右偏了十五度:“闭嘴,走。”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挤在伞下,林疏身上飘来洗衣粉的气息。叶迟用余光看见对方湿透的校服下摆,不动声色将伞又倾斜几寸。
“到公交站就行?”
“嗯,79路车直达我家。”林疏突然转头,鼻尖几乎蹭到叶迟肩头:“听说你初三模考全市前十?”
“谁说的。”
“这个要保密,”林疏做了一个拉锁封嘴的动作,又说:“还说你在初中一个过肩摔,就把……。”
“还听说了什么?”叶迟截断话头,指节叩响伞柄金属扣。林疏识趣地咬住下唇,却瞥见对方喉结细微地滚动。
公交站牌下,叶迟的左肩已然浸透。林疏扯他衣角:“其实...”79路公交车嘶吼着碾过水坑,叶迟突然攥住他手腕挤上车。人潮推搡间,林疏后背紧贴上温热的胸膛。
叶迟贴近他的耳朵:“什么?”
“没、没什么!”林疏赶紧偏过头,说“你也坐车?”
“外面雨大。"叶迟甩了甩左臂湿透的校服,布料拍在金属栏杆上“啪”地溅起水花。
晚高峰车厢人多拥挤,每次刹车都把林疏往他怀里送。叶迟这才发现两人的倒影在车窗上交叠成亲密剪影,他藏在发丝里的耳尖倏然发烫。
公交车坐两站后,叶迟从后面下车,林疏望着那抹渐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