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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土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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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婕费尔又发病了,熟悉的窒息感与眩晕感袭来。
米叶里安,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喊着这个名字,她恨不得将米叶里安生吞活剥。
她的确是个可恨的人,她看起来确实是个可恨的人。
但是这也不是她的本意,她本性并不坏,她并非十恶不赦,不是这样吗么?
不是么?
不是么……
眩晕中,莉婕费尔陷入一种深深的迷茫。
她到底能算得上好人吗?她善良吗?她真的是个恶人吗?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圣女也无法给她答案。
她对一切都感到迷茫,找不到生的意义,也不知道死后的去处。
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她得活下去。
哪怕要她放下所有的尊严,哪怕要她恳求米叶里安,她也要活下去。
她还不能死。
“米叶里安!米叶里安!”
莉婕费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发了疯似的大喊,她摇动了床边的铃铛。
铃声在整个庄园内响起。
在蜡烛即将燃尽的时候,米叶里安再次冲了进来。
她看到了米叶里安脸上的焦急,就连她莉婕费尔也不得不称赞米叶里安的演技与伪装。
“米叶里安……对不起、对不起……求你……”
莉婕费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只好重复着她的道歉与恳求,她一遍遍喊着米叶里安的名字。
“米叶里安,求你救我。”
而后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她彻底昏了过去。
……
“莉婕费尔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娜塔兰娜安抚着米叶里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米叶里安朝娜塔兰娜大吼大叫。焦急让她完全失了礼节,与平时温良恭顺的米叶里安判若两人。
“不是你的错,莉婕费尔这次依旧是毒参中毒。”
“毒参?”
“是的,毒参。”
米叶里安低着头喃喃自语,她没有头绪,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娜塔兰娜女士,麻烦您再照看一下小姐……”
娜塔兰娜挑了挑眉,她脸上露出一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米叶里安,你根本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娜塔兰娜的语气有些悲伤。
米叶里安摇了摇头。
擦得明亮的台阶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她们顺着楼梯螺旋往上。
因为残疾的双腿,莉婕费尔曾提出过要暂时住到一楼去。
米叶里安当然不希望这样。只有住在二楼,莉婕费尔才能意识到她有多么离不开米叶里安,也只有这样米叶里安才能更好控制莉婕费尔。
于是米叶里安以这不符合贵族做派成功打消了莉婕费尔的念头。
“米叶里安,”娜塔兰娜压低了声音,“你想要干什么呢?你在报复莉婕费尔,对吗?”
米叶里安闻言立刻停下脚步,她转过身,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娜塔兰娜。
楼梯两侧的烛火在她的脸上投下不规则的阴影。
“报复?”
米叶里安重复了一遍,她说得很慢,仿佛是在咀嚼这个单词。
而后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很轻,但是嘶嘶的气流从齿间划过,尖锐又刺耳。
“娜塔兰娜,你怎么以为我是在报复她呢?我是在救她呀!
莉婕费尔小姐是那么好,我怎么忍心报复她呢?
和你这么说吧,我爱她!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我希望我能永远陪伴着她,我希望她永远不离开我!”
娜塔兰娜撇了撇嘴,她觉得米叶里安是被莉婕费尔气得说了胡话。
毕竟,过去莉婕费尔小姐的恶名是人人皆知的,她的刁蛮、她的恶毒也是出了名的。谁不知道莉婕费尔喜怒无常,她会随意打骂佣人。谁不知道莉婕费尔高傲,她会用最恶毒的话来侮辱别人,就算是常年混迹市井的人也比不上她。
因此,过去在莉婕费尔的领地里走投无路的人,她们就是死也不会去莉婕费尔的城堡内做佣人。
据娜塔兰娜所知,米叶里安先前并不是自由民,她的母亲是这里的佣人,于是她一出生就是这里的下人。
据说米叶里安曾经有过离开的机会,但是她依旧选择留了下来。
娜塔兰娜不知道米叶里安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过她不用知道那么多,她只要帮助米叶里安就好了,她得报恩。
米叶里安低着头向前走着。
“米叶里安,也许你该离开这里的。”
娜塔兰娜突然说。
米叶里安愣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娜塔兰娜在说什么,但是她闭口不答。
莉婕费尔、莉婕费尔。
她在心里默念莉婕费尔的名字。
她蒙受过莉婕费尔恶毒的侮辱,但是她也得到过莉婕费尔的恩惠。
她……
“娜塔兰娜,我爱莉婕费尔,我对她的爱胜过一切。”
娜塔兰娜疑惑地看着米叶里安,她们不再说话,直到推开了莉婕费尔卧房的大门。
莉婕费尔已经醒了,她比上次更加憔悴。
莉婕费尔倚在床头,手自然垂在床边。
米叶里安一进来,她就开始发作。
枕头、烛台……凡是她能触碰到的一切都被她扔向米叶里安。
“滚出去。”
莉婕费尔声音嘶哑地吼着。
米叶里安没有生气,她微微弯腰,行了个礼:“好的,小姐。”
她转身朝向娜塔兰娜:“娜塔兰娜医生,小姐就麻烦你了。”
“没事。”
米叶里安关上了门,转身离开。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机械地回到了矮房。
再次坐在桌前,她翻阅着曾经写下的每一个字。
她当然有理由恨莉婕费尔,她当然应该恨莉婕费尔的,或者说如果她恨莉婕费尔的话,她能过得更好更舒心。
但是她做不到。
后知后觉的懊恼与迟钝的后怕涌上她的心头。
是她疏忽了。
先前,当莉婕费尔第一次说有人要害她的时候,米叶里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米叶里安也在莉婕费尔的饭菜里放了东西,莉婕费尔的味觉一向灵敏,于是米叶里安就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细致,让莉婕费尔察觉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凶手,所以她根本没有怀疑还有别人要害莉婕费尔。
直到莉婕费尔的第一次中毒,直到娜塔兰娜告诉她莉婕费尔接触了毒参。
米叶里安彻底慌了神。
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杀死莉婕费尔。
到底是谁?
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变得可疑起来。
她怀疑着任何人。
就连兰兹、托托、琼非都变得可疑。
她防范着所有人,不让任何人接近莉婕费尔。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莉婕费尔再一次中毒?
她到底哪里有疏忽?
她抬头看向窗外,天还没亮,外面是一片漆黑。
房内的一点烛火映亮了窗外的植被。
米叶里安曾经在这里种下了五颜六色的花,这些花是耐寒的,还没到花凋的时节,但是这些花现在都枯萎了。
米叶里安的心情变得格外糟糕。
她站起身,看着每一朵花。
米叶里安当然知道这些花凋零枯萎的原因。
那天,她就是伏在这里把喝下去的药水尽数吐出,有毒的药水混杂着她的胃液污染了这片土壤,花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土壤?
“土有问题。”
米叶里安喃喃自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推开房门往花圃奔去。
外面很冷,米叶里安没有顾得上穿外衣,她瑟缩在风中,她的脚步没有一点凝滞。
冰冷的风划过她的脸侧,而后涌进她的鼻腔,寒冷包裹着她,仿佛跌落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外部的寒冷没有使米叶里安的思绪迟钝,反而,她变得更加敏锐,一些从没有注意的细节。
米叶里安清楚地记得,两次毒性发作,莉婕费尔都在白天去过花圃。莉婕费尔什么都没有碰,除了土壤。
第一次,莉婕费尔因为情绪激动而晕倒,她从轮椅上跌落下来,就跌在花圃里。
第二次,莉婕费尔更是主动捧起了土壤。
米叶里安终于进入了花圃,花圃里的温暖的温度让她的四肢开始渐渐回暖,被冻得僵硬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灵活。
她的手上戴着手套,她仔细查验着土壤。
可是,她不是莉婕费尔,莉婕费尔能够凭借肉眼一下子判断土壤情况,但是米叶里安做不到。
米叶里安皱着眉毛,脸上的表情近乎绝望。
细小的声音掩藏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之下,米叶里安扒开叶片,是一只田鼠,或者说是一只垂死的田鼠。
米叶里安笑了起来,就是土壤,就是土壤。
但是凶手又是谁呢?谁这么恨莉婕费尔,竟然想要置她于死地?
米叶里安看着花圃,她慢慢往外走。
她走向了忏悔室,园丁荷欧被关在里面。
“荷欧,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一句都不能说谎。”
荷欧蜷缩在忏悔室一角,一见米叶里安进来她就瑟缩着身体。其实根本用不着米叶里安逼问,荷欧已经颤抖着开口了。
她声泪俱下:“米叶里安,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郁金香会开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并非全然没有错,我有滔天大罪,我竟然想要昧下一部分的钱,我买了次等的肥料。”
米叶里安的眼神开始冷冽起来,她死死盯着荷欧。
荷欧颤抖着,她继续说下去:“我当然知道小姐有多么看重那些郁金香,所以那些肥料只洒在其余花田上,郁金香上的肥料还是原来的,就是用城堡废料残余发酵出来的。
先前长得很好,但是就最近,花一朵朵枯萎,我焦急万分,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用心地照料这些花,可是就是没有一点起色。
现在我知道了,这是警告,这是圣女的警告,我需要忏悔,我竟然对主人不忠诚,我竟然如此贪心……”
米叶里安沉思着,她扶起了荷欧,她问:“肥料是用什么堆出来的?”
“就每天剩下的饭菜,这个方法还是上个园丁告诉我的,我试了一试,果然很好用,可是最近却……”
饭菜?
厨房。
兰兹。
米叶里安先去了厨房,她在里面一无所获。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雾白色的水汽被风吹向了矮房。
米叶里安迈向矮房,她用钥匙打开了兰兹的房门。
翻箱倒柜,米叶里安仍旧一无所获。
米叶里安有些懊恼,她用力地关上了木门,响声在整个长廊回荡。
莉捷费尔、莉捷费尔。
她不断在心里呼唤莉婕费尔的名字,莉捷费尔的形象浮现在她的面前。
莉捷费尔常常祈祷,进行祈祷时候的她与往常都不一样,身上的跋扈会被像水一般的沉静取代。
祈祷时候的莉捷费尔是一滩泉水,是洒在地上薄薄的月光。
祈祷……
米叶里安的眼睛亮了一下。
兰兹同样是信仰圣女的人,她会祈祷、会忏悔。
米叶里安在矮房的祈祷坛里找到了兰兹还没来得及燃烧的忏悔书。
她详细写了自己的犯案过程。
米叶里安的手指将纸攥得越来越紧,手腕颤抖。
米叶里安还是离开了矮房,她将兰兹的忏悔书仔细地放进自己的贴身衣袋中,而后她走向莉婕费尔的房间。
她终于把一切都弄清楚了。
不过……
还有一个问题。
莉婕费尔一向爱干净,毒参就算沾在手上也不会有机会进入体内。
米叶里安皱起了眉毛。
米叶里安推开了莉婕费尔的卧房。
娜塔兰娜医生已经走了。
房间里只有莉婕费尔。
莉婕费尔坐在轮椅上,轮椅在祈祷坛前。
莉婕费尔手心相对,手指放在唇边,她认真地祈祷着。
过了半晌,她亲吻着自己的手心,结束了她的虔诚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