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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曲霓裳罢,万古长恨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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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犹未尽,想看看杨贵妃究竟美成什么样子,把唐玄宗迷成那样,于是,缠着司命带我去看看。
司命见我执意要看杨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在判官笔上轻轻一旋,低声道:"那便去《明皇幸蜀图》里瞧一眼——不过这幅画可不如游春图那般惬意。"
话音未落,眼前景象骤然扭曲,耳边风声呼啸,脚下坚实的土地忽然化作陡峭的蜀道。我踉跄了一下,被司命一把扶住,这才发现我们已站在崇山峻岭之间,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头顶是锯齿状的峭壁,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蜿蜒的山路如蛇般盘旋而上。
"嘘——"司命拉着我躲到一块突出的山岩后,指了指下方狭窄的山道。
只见一队人马正艰难前行,旌旗歪斜,马匹疲惫,队伍中夹杂着宫女、太监,神色仓皇。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唐玄宗——他身着明黄色龙袍,却已沾满尘土,眉宇间尽是疲惫与忧虑。他身旁的高力士搀扶着他,低声说着什么,玄宗只是摇头,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
"杨贵妃呢?"我小声问司命。
司命没回答,只是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往队伍后方看。
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一顶素色轿辇缓缓前行,帘幕半掩,隐约可见一位女子斜倚其中。她未施粉黛,发髻微乱,却仍掩不住那惊世容颜——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即便是在逃难的狼狈中,依然美得令人屏息。
"那就是杨贵妃?"我忍不住低呼。
司命点头,轻声道:"她此时已病弱不堪,蜀道艰难,她几乎撑不住了。"
正说着,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嘈杂声,原来是山路狭窄,马匹受惊,险些将一名宫女挤落悬崖。玄宗回头望去,恰好与杨贵妃的目光相遇。那一瞬,他眼中闪过痛楚与不舍,而杨贵妃只是轻轻摇头,对他微微一笑,似在安抚。
司命忽然低声道:"再过几日,马嵬驿兵变,她便会……"
他没说完,但我知道结局。杨贵妃最终会死在马嵬驿,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得模糊,蜀道的风声渐弱,司命握住我的手,轻声道:"该走了。"
我摇头,还想再看一眼杨贵妃,可司命已不由分说地掐诀,周围的崇山峻岭如墨色般褪去,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站在画前,我久久不语。司命变出一枝残败的牡丹,递给我:"这是她在蜀道上摘的,最后一枝。"
我接过花,花瓣已枯黄,却仍能想象它盛开时的风华。司命轻叹:"美到极致,便是劫数。"
我握紧那枝残花,终于明白——杨贵妃的美,不仅是容颜,更是那乱世中无法逃脱的命运。而唐玄宗对她的痴迷,又何尝不是对盛世最后的挽留?
司命见我神色怅然,忽而展颜一笑,判官笔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走,带你去看看他们最好的时光。"
眼前骤然大亮,梨园的桃花正灼灼盛开。数百盏宫灯悬在枝头,将夜色照得恍如白昼。玄宗亲自执羯鼓立于廊下,两侧乐工持笙箫琵琶,杨贵妃着一袭羽衣立在中央,衣袂上的金线孔雀翎在灯火中流转生辉。
"瞧好了。"司命往我耳中吹了口仙气,原本朦胧的乐声骤然清晰——玄宗击鼓的节奏竟暗合贵妃的呼吸,她每一个回旋,鼓点便追着她的云履。琵琶弦上迸出的音符化作实体,像一串串珍珠在她足边弹跳。
贵妃起舞时,司命突然变出把金粉撒向空中。那些金粉落在她的水袖上,竟化作真实的蝴蝶,随着"霓裳"曲调翩翩振翅。
有个小宫女看得入迷,手中捧的琉璃盘倾斜了都未察觉,直到葡萄滚落一地——其中一颗正滚到我脚边,司命捡起来擦了擦:"尝尝,骊山温泉暖房里长的。"
最绝的是曲至酣处,贵妃突然折腰仰面,广袖如云般铺展。玄宗恰在此时重击鼓心,震得满树桃花簌簌而落。
司命掐诀让时间变慢,我们看着那些花瓣以不可思议的柔缓姿态飘落,有的沾在贵妃的睫毛上,有的嵌进她的云鬓里,还有一片正落在她微张的唇间。
"这是'衔花醉'的来历。"司命变出个酒盏接住飘落的琼浆,"后来白乐天写'回眸一笑百媚生',写的便是这个瞬间。"
曲终时,贵妃香汗淋漓地倒入玄宗怀中。他摘下发冠给她扇风,冠上垂下的十二旒珠串缠住了她的金步摇。两人相视一笑的功夫,司命突然拉着我退到阴影处:"快看地面。"
月光透过梨树枝桠,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白玉阶上。那影子竟自己动了起来——玄宗的影子俯身摘星,贵妃的影子举袖揽月,两个剪影在无人处跳起了只有影子能跳的缠绵舞步。
"这是'夜影戏'。"司命得意道,"我偷偷给他们的影子施了点小法术。"说着他突然捂住我的眼睛,"少儿不宜的来了——"
再睁眼时,我们已站在华清宫的飞霜殿外。
殿角铜铃在雪夜里叮咚作响,贵妃刚沐浴完毕,正披着海棠红纱衣给玄宗剥荔枝。她指甲上的蔻丹染得荔枝汁液愈发艳红,玄宗就着她手指吃下时,忽然咬住她指尖轻笑。
司命赶紧把我拽到回廊下,变出两碗酥山冰酪压惊:"非礼勿视。"自己却偷瞄着殿内嘀咕:"难怪要'春宵苦短日高起'…..."
晨光熹微时,温泉池畔的海棠突然反季盛开。贵妃散着发髻在池边濯足,脚踝上的金铃惊起一滩白鹭。
玄宗用玉簪蘸着温泉给她画眉,画到第三笔时,她忽然转头亲在他笔尖上,那支价值连城的和田玉簪就这么"咔嚓"断成两截。
"后来这簪子,"司命变出半截断簪给我看,"被宫女埋在梨树下,长出了会唱歌的玉簪花。"他忽然促狭一笑,"要不要去马嵬坡看看那株——"
"不要!"我慌忙捂住他的嘴,掌心蹭到他唇角的小痣,烫得立刻缩回手。
司命大笑,袖中飞出无数光点,在空中拼出《长恨歌》的句子。当幻象消散时,他指尖还拈着半片霓裳羽衣的残羽,轻轻别在我鬓边:"见过盛世的极乐,才懂乱世的剜心之痛——现在可明白了?"
贵妃的幻影在梨园最后一缕琴音中消散,她回眸时眼角噙着的泪光,像极了霓裳羽衣上摇摇欲坠的月光。我怔怔伸手去接,却只接到一片飘落的桃花瓣——那花瓣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仿佛她短暂的一生。
我忍不住隔空问贵妃“值不值得?”她含羞带笑,低眉不语,最终哀叹一声,幻化而去。
我沉浸在她的欢喜与悲忧之间,不得自拔,司命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回现实。他的掌心温热,指尖却沾着梨园未散的夜露,凉丝丝的。
"她不会回答你的。"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看尽千年的叹息,"这世间的情爱,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玄宗为她谱过《霓裳》,也为她赐过白绫。她尝过荔枝最甜的滋味,也咽下马嵬最苦的结局。"
我垂眸看着掌心那片枯萎的花瓣,它忽然化作一缕烟尘,消散在风中。司命变出一盏温热的梨花酿,塞进我手里:"喝吧,这是她最爱的味道。"
酒液入喉,甜中带涩,像极了那段被后世传唱的爱情——华清宫的温泉再暖,也暖不了三尺白绫下的冰凉。
司命忽然用判官笔在我眉心一点,我眼前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画面:杨贵妃教宫女们跳拓枝舞时裙角飞扬的金铃,她替玄宗批奏折时朱笔悬腕的迟疑,还有她在马嵬驿接过白绫时,指尖抚过绸缎的温柔。
"你看,"司命轻声道,"她到最后都没恨过他。"
远处晨钟响起,惊起一群白鸽。司命变出个鎏金香囊挂在我腰间,里头装着华清宫的温泉水与梨园的花泥。
"该走了,小祖宗。"他笑着揉乱我的发,"再耽搁下去,你哥又要提着玉如意来逮人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幻境消散的方向。风里依稀传来《霓裳羽衣曲》的残音,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未说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