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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月下踏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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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醉醺醺的李白,我们三人踏着长安城的宵禁钟声,晃晃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司命手里还拎着半壶没喝完的葡萄酒,时不时仰头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落在前襟上,洇开一片暗红。
文昌哥哥的玉冠早就歪了,发带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玉如意被他当成拐杖拄着,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咱们这是去哪儿?"我打了个哈欠,夜风吹得我衣袖鼓胀,像两只扑棱的蛾子。
司命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酒气喷在我脸上:"带你们去看点新鲜的。"他手腕一翻,变出三张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戴上这个,咱们混进踏歌队里去。"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远处江堤上忽然传来阵阵歌声。那声音起初飘渺如烟,渐渐清晰起来,竟是数十个少女的合唱。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春江岸边,一队穿着彩裙的姑娘手挽着手,踏着月光缓缓而行。她们腰间系着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来得正好!"司命眼睛一亮,把面具往我们手里一塞,"来,快戴上!"
文昌哥哥皱眉看着手中狰狞的面具,又看看那群少女,玉如意已经微微抬起——我知道这是他要训人的前兆。
但司命动作更快,他一把抓过玉如意,变戏法似的把它变成了一支碧玉笛:"文昌兄,机会难得啊!"
笛声忽然从江面上飘来。我们转头望去,只见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船头立着个青衫文士,正横笛而奏。
月光给他镀了层银边,笛声缠绵悱恻,与少女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惊起岸边栖息的鹧鸪,扑棱棱飞过树梢。
"刘梦得!"文昌哥哥突然脱口而出。司命一个踉跄,差点把酒壶摔了:"刘禹锡?这么巧?"
舟行至近处,那文士收起笛子,朝我们拱手一笑。他约莫三十出头,眉目疏朗,衣袂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活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司命捅了捅我,小声道:"又一个被你哥吸引来的。"
刘禹锡的船靠岸时,踏歌的少女们正好走到我们跟前。
她们穿着桃红柳绿的襦裙,发间簪着新摘的野花,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银铃,走动时叮叮咚咚像小溪流淌。领头的姑娘看见我们戴着傩面,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伸手来拉:"郎君们也来踏歌呀!"
我还愣着,司命已经一把抓住姑娘的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支金钗插在她发间:"小娘子好眼力!"那金钗转眼化作一枝鲜活的桃花,惊得姑娘们连声娇呼。
文昌哥哥终于忍无可忍,玉如意"啪"地敲在司命手背上。刘禹锡在船上看得真切,朗声笑道:"几位好雅兴!不如上船同游?"
这一上船可不得了。司命变出满桌酒菜,我哥和刘禹锡论诗谈文,我趴在船边玩水,看月光在指缝间流淌。少女们的踏歌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银铃的余韵在江面上飘荡。
"好一个'唱尽新词看不见,红霞影树鹧鸪鸣'!"文昌哥哥举杯赞叹。刘禹锡却摇头:"比起文昌星君的天章云锦,刘某这些俗词俚曲实在不值一提。"
司命正偷偷往刘禹锡酒里掺仙露,闻言差点打翻杯子:"刘兄知道我们身份?"
刘禹锡笑而不答,从怀中取出个绣囊,倒出几片竹叶放在桌上。月光下,那些竹叶上竟隐隐显出字迹来。我凑近一看,是首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昨夜梦见三位仙君与李太白同游,"刘禹锡轻抚竹叶,"醒来便见叶上题诗,故特来江边等候。"
文昌哥哥拿起一片竹叶,玉如意在上面轻轻一点。竹叶上的字迹突然浮到空中,化作金光闪闪的诗句盘旋。刘禹锡看得目瞪口呆,司命趁机往他酒里又加了两滴仙露。
"既然是天意…..."我哥沉吟片刻,突然展颜一笑,玉如意往江心一指。平静的江面顿时泛起涟漪,无数莲花灯从水底升起,照亮了整条江面。每盏灯上都写着一句诗,在波浪中起起伏伏,像散落的星辰。
刘禹锡激动得站起身来,小船随之一晃。他不管不顾地取出笛子,即兴吹奏起来。笛声惊动了岸边柳树上的宿鸟,扑棱棱飞起一片,又落在远处的桃林里。司命不知何时变出把箜篌,信手拨弦相和。文昌哥哥以玉如意击节,竟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我正听得入神,忽见岸上人影绰绰。原来是那群踏歌的少女去而复返,提着裙摆追着莲花灯跑。
她们的身影倒映在江水中,被涟漪揉碎又拼合,笑声像银铃般洒落江面。
领头的姑娘看见我们,挥着手里的桃花枝大喊:"郎君们——"
司命立刻来了精神,箜篌一扔就要往岸上跳。文昌哥哥眼疾手快,玉如意往他衣领一勾:"你给我安分点!"谁知用力过猛,司命一个踉跄,"扑通"栽进江里。
刘禹锡的笛声戛然而止。我哥脸色都变了,玉如意往水面一点——司命却自己冒出头来,手里还抓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他浑身湿透,头发上挂着水草,却笑得见牙不见眼:"文昌兄,今晚加菜!"
这一闹,船上的严肃气氛全没了。刘禹锡笑得直拍船舷,我哥扶额叹气,我赶紧帮司命爬回船上。他湿淋淋地往甲板上一坐,变出个火盆烤衣服,顺手把鲤鱼变成了糖醋鱼。
夜渐深时,江面起雾了。薄雾中,那些莲花灯显得更加朦胧梦幻,像一场醒不来的美梦。
刘禹锡倚在船头,忽然轻声吟道:"'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不知这江上的花灯,明日会被哪个早起的渔童拾去?"
文昌哥哥闻言,玉如意轻轻一挥。满江莲花灯突然化作真正的莲花,在月光下摇曳生姿。
有几盏顺流漂到岸边,被踏青的少女们捡起,惊喜的呼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司命烤干了衣服,又不安分起来。他变出盏琉璃灯,灯罩上绘着《霓裳羽衣曲》的舞姿,往江面一抛。
那灯悬在离水面三尺之处,照得江水如同琉璃。刘禹锡看得入神,笛子掉在船上都没察觉。
"刘兄,"文昌哥哥突然正色道,"你可知为何今夜能与仙君们同游?"
刘禹锡拱手:"请仙君指点。"
我哥的玉如意在他眉心轻点,留下一颗朱砂似的红印:"因你的诗,能让千年后的人,也看见今夜江上的月光。"
司命突然"哎呀"一声,指着远处:"天要亮了!"东方果然泛起鱼肚白,晨雾中的江面像铺了层珍珠粉。岸上传来鸡鸣声,那些踏歌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剩几片花瓣漂在岸边。
刘禹锡急忙起身作揖:"仙君们要走了么?"
文昌哥哥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卷竹简递给他:"此去巴山楚水,多珍重。"
司命变出个酒葫芦塞进刘禹锡手里:"路上喝!"我正想着送点什么,突然灵机一动,摘下发带往他笛子上一系——那发带转眼化作一条青蛇纹,缠绕在笛身上。
晨光中,我们三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刘禹锡站在船上,久久望着我们消失的方向。他的笛子在曙光中闪着微光,江面上的莲花依然盛开,仿佛昨夜不是一场幻梦。
离开江边后,司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忘了告诉刘禹锡,他那首'沉舟侧畔千帆过'会名垂千古!"
文昌哥哥用玉如意敲他脑袋:"天机不可泄露!"
我回头望去,只见刘禹锡的小船已经变成江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晨风吹来隐约的笛声,混合着早起的渔夫的号子,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