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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碎光重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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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的消毒水味混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在宁远耳膜上撕开尖锐的痛感。他隔着玻璃看季沉被四个护士按在病床上注射镇静剂,那人苍白的手腕在束缚带下挣出青紫勒痕,宛如当年被铁丝划伤时涌出的血线。
"病人出现谵妄症状,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护士递来的病危通知书上,季沉父亲季明城的签名力透纸背。宁远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季沉被强制送医时,也是这只手在监护人栏签下同样锋利的字迹。
林妍的蓝宝石手链在指间折射冷光,宁远攥着从她那里抢来的铁盒,七百张素描纸在怀里发烫。最上面那张是季沉吞药自杀未遂后画的——他蜷缩在浴缸里,水面漂浮着安眠药瓶,而画纸边缘写满"小远,我疼"。
"患者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突如其来的警报声中,宁远撞开阻拦的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季沉的手正死死抠着呼吸面罩,琥珀色瞳孔涣散成破碎的星光:"别...别看我...脏..."
宁远颤抖着握住他青紫的手腕,发现尾指"N"字纹身下叠着十几道新旧刀痕。最深的那道疤痕旁,用圆珠笔写着2018.3.20——正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个春天。
"你画的七百本素描我都看到了。"宁远将他的手背贴上自己泪湿的脸,"当年那封信...是林妍换的。"怀里的铁盒应声而开,泛黄的信封上字迹斑驳却清晰:「等我病好些,带你去看极光。」
季沉突然剧烈抽搐,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宁远被强行拉开时,看到他嘴唇翕动着说"对不起",暗红的血从气管插管涌出来,在雪白床单上绽成绝望的花。
手术室的灯亮起第七个小时,季明城带着保镖出现。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眼尾的皱纹里蓄满疲惫:"小远,七年前我就说过,你们不合适。"
记忆如锋利的玻璃扎进心脏。宁远终于想起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午后——季明城将五百万支票推到他面前时,窗外蝉鸣震耳欲聋。"沉沉需要的是能帮他管理情绪的伴侣,而不是随时会引爆他的定时炸弹。"
手术室的门就在这时打开,医生摘下的口罩上沾着血点:"急性肾衰竭引发多器官衰竭,需要立刻进行血液透析。"宁远看着季沉被推往重症病房,呼吸机面罩下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像极了画室里未完成的石膏像。
凌晨三点的透析室外,宁远翻开季沉2019年的素描本。跨年夜那页画着他站在公司年会舞台上的模样,笔触癫狂到划破纸面。旁边是潦草的病历记录:「躁狂发作期,连续72小时作画,出现幻视幻听。」
手机突然震动,程朗发来聚会的照片。照片里他举着威士忌大笑,背景是季沉画过的CBD夜景。宁远怔怔看着玻璃窗倒影里自己通红的眼眶,突然明白这些年所谓的"放下",不过是把季沉的名字埋进更深的海沟。
第七天清晨,季沉在病床上苏醒时,看到宁远蜷在陪护椅上熟睡。晨光为他镀上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与素描本里无数个清晨重叠。
"小远..."季沉伸手去碰他眼下的乌青,却扯动了透析导管。宁远惊醒时,看到他指尖悬着半融的晨光,像极了画室里未完成的《破晓》。
主治医师的话在此时突兀插入:"季先生目前需要绝对静养,尤其是情绪管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宁远,"家属可以考虑联系专业护理机构。"
季沉突然抓住宁远手腕,留置针在动作间回血:"别走..."他眼底漫上病态的执拗,"这次我能控制..."话音未落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血沫溅在宁远袖口,像雪地里凋零的梅。
宁远反手扣住他颤抖的指尖,将七年分离的重量轻轻按进掌心:"我预约了双相情感障碍家属互助会。"他展开皱巴巴的讲座传单,上面印着「与爱共生」的艺术字,"下周陪我去听?"
季沉怔忡地望着传单边缘的咖啡渍,那是宁远常去的咖啡店印章。他突然想起治疗师的话:"爱不是拯救,是共同在荆棘里种玫瑰。"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将七年的光阴筛成细碎的光斑。
当林妍带着季明城闯进来时,宁远正在给季沉读《小王子》。季沉手指突然收紧,在书页上掐出月牙形的褶皱,但这次他没有躲进被子里,而是直视父亲:"我的病历您看了二十年,却从没看过这些。"
七百张素描纸雪花般飘落,每一张都写着未寄出的思念。季明城弯腰捡起2017年那张——宁远在雨中追车的背影被雨水晕染,右下角写着:「今天做了电休克治疗,差点忘了你笑起来有酒窝。」
"季先生,"宁远将季沉颤抖的手包进掌心,"您教他成为完美的继承人,却忘了他首先是个会疼的人。"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他感觉季沉的脉搏正透过皮肤,与他心跳共振成同样的频率。
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抖落大片积雪,季沉在纷扬的白色里轻轻开口:"爸,当年您换掉的信,我自己写了七百封补给您看。"他举起绑着约束带的手,腕间疤痕像缠绕的月老红线,"现在能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