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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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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秭宜的高速公路像条银色缎带。何雨灯在副驾驶睡得安稳,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醒来时窗外已是熟悉的街景,恍惚间竟有种被拐卖的错觉。
"你睡了快十四个小时。"齐沿转动方向盘,"我都怀疑你吃安眠药了。"
何雨灯拧开矿泉水瓶,喉结滚动:"很正常吧?"
"不啊。"齐沿皱眉。他生病顶多昏睡一天,何雨灯却像要睡够本似的。车窗外的晨光里,何雨灯眯起眼:"我平常不爱生病,但每次都是场硬仗。"
耳机塞进耳朵的瞬间,车厢重归寂静
工作室门口分别时,何雨灯的衣角在晨风里翻飞。齐沿看着后视镜里渐远的身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修复古画的样子——指尖沾着颜料,专注得仿佛世界只剩那一方绢布。
夜晚的饭局令人作呕。何雨灯给他买的衬衫袖口晕开不知谁的口红印。齐沿扯松领带,酒精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司机扶他上车时,他盯着那块刺眼的红印,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你妈......"脏话混着酒气吐出来。
推开门时冷风扑面。何雨灯站在玄关,身后是暖黄的灯光。厨房飘来酸香,灶台上的汤锅咕嘟作响。
"和阿姨学的醒酒汤。"
齐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揪着衬衫袖口:"你看这个......"
"找我炫耀来了?"何雨灯头也不抬,瓷勺碰着锅沿叮当作响。橙子味的沐浴露香气里,他盛汤的动作行云流水:"再买就是了。"
三碗热汤下肚,酒气散了大半。齐沿洗碗时,水流冲过指缝,忽然想起第一次为何雨灯熬粥烧糊锅底的狼狈。
隔壁房间传来生硬的钢琴声。何雨灯正在摆弄新拼好的拼图相框,见他进来,眼睛一亮:"一展雄风?"
旋律从齐沿指尖流泻。何雨灯盯着那双手——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手背浮着淡青血管。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齐沿突然孩子气地拍了拍手。
何雨灯笑出声。
一月后
何雨灯坐在床边,手里攥着第三套白衬衫。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布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妈不买保险。"齐沿瘫在衣帽间门口,手指勾着件浅灰色卫衣,"穿这个,又不是去联合国演讲。"
"像高中生春游。"何雨灯把衬衫甩到椅背上,"你妈会觉得我不成熟..."
齐沿突然翻身压住那堆衣服,鼻尖几乎碰到何雨灯的耳垂:"你穿肚兜去她都不会打你。"带着薄荷牙膏味的呼吸扫过颈侧,"现在,睡觉。"
凌晨四点十七分,黑影闪过床头。逸逸在月光下弓起背,像颗毛茸茸的炮弹砸向齐沿胸口。
"喵!"
"我操——"
何雨灯惊醒时,看见齐沿蜷成虾米状。逸逸蹲在枕头上,尾巴得意地拍打床单。
"它踹我..."齐沿声音发闷。
何雨灯把猫拎下床,指尖蹭到齐沿汗湿的额发。
何雨灯坐在副驾,目光落在齐沿的侧脸。
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阳光钻过层叠的树叶,在地上织就斑驳的光影,偶尔有几缕漏下来,轻轻落在齐沿肩头。他心里清楚,过了今天,这样的相见或许就成了奢望。
“要是阿姨不同意,怎么办?”何雨灯的声音轻轻飘在风里。
“私奔。”齐沿转头看他一眼,又补充道,“再说,她会同意的。”
“那叔叔呢?”
“他不会来。”齐沿语气笃定,“无论是你还是我妈,这事摊开他都没面子,不会自讨苦吃的。”顿了顿又添一句,“何况我和他关系本就差,我妈也不会让他来。”
车子停在苏槱近来常住的小区楼下。何雨灯推开车门,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对未来的猜想、忐忑、隐约的期待,搅得他心神不宁。这一路,他几乎在心里把往后的路都盘算了个遍。
保姆开了门,轻声唤了句“少爷”。齐沿和何雨灯提着礼品进门换鞋时,看见苏槱站在窗前,背对着光,身影在光晕里有些模糊。“坐。”苏槱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齐沿拉着何雨灯坐下,就见苏槱从桌上拿起一叠A4纸,递了过来。
“我和你爸准备离婚了。”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在说给他们听,又像在自语:“我和他并非没有感情基础,至少在生你之前,他身边还没旁人。后来我总琢磨,和他走到这一步,我到底错在哪儿?最后想明白,大概是太早做了选择。”
“那年我二十二,他喜欢我,我没好意思应,旁人都夸我们郎才女貌,家里又有意联姻,就这么在一片祝福里结了婚——说到底,不过是那一点点模糊的好感。”
“没人逼我,是他们太早把选择交给我,显然,我选错了。”她看向齐沿,眼神软了些,“但我不后悔生下你,你不像你爸,从小就懂事。”又扫过何雨灯,“你喜欢他,也只是正常心意,不打扰谁,你们现在这样,我实在没立场再置喙。”
“往后,我不会再管你们了。”
从前,齐沿像束缚着两人的荆棘,哪怕彼此都被扎得疼,也只能凑在一块儿。如今齐沿长大了,苏槱终于能松口气——她该做回苏槱了,不是“苏太太”,也不是“齐沿他妈”,只是她自己。
“该说的都说了,收拾下,今天住这儿吧。”
齐沿却没应,简单说了两句“不了,我们先回去”,就拉着何雨灯出了门。苏槱要离婚,是他没料到的,方才她桌上的手机一直振个不停,想来是有一堆事要处理。他没多留,既是想给苏槱腾出手的时间,也是不想让何雨灯在这儿多受压力。
回去的路上,何雨灯接了个电话,是工作室的急事,便直接拐去了工作室。
他在一旁指导学生赶工,手机忽然振了两下。他走到一旁拿出看,是母亲发来的:“忙吗?出来聊聊。”
何雨灯愣了愣,仔细想了想今天的日子——七月一日,是他的生日。他指尖顿了顿,回:“可以,你在哪儿?”
妈:“你工作室门口。”
何雨灯把人接到办公室,门虚掩着。他给王于于泡了杯茶,看着她把礼物放在桌上。
“过的怎么样?”王于于先开了口。
“挺好的。”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谢谢。”何雨灯应着,反问,“你呢?服装设计那边,应该还顺心意吧?”
“嗯,还行。”王于于点头,“我过几天回你外婆家住段时间,你去吗?”
何雨灯摇了摇头:“这边有点忙。”
“我准备辞职了。”王于于忽然说,看他一眼,又问,“你……对服装方面感兴趣吗?”
何雨灯眉峰一紧:“怎么了?”王于于在服装圈也算“大佬”,怎么会突然放掉自己打拼来的一切?
王于于沉默了会儿,从包里拿出个纸方块递给他。何雨灯展开,看清上面的字时,指尖都僵了。王于于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释然般的轻描淡写:“胃癌,中后期。”
“能治的,胃癌是慢性病……”他话没说完,声音先颤了。
“我不想治了。”王于于打断他,“财产我打算捐一部分给山区,工作那边……”
“你突然辞职怎么收场?那是你一点点拼出来的。”何雨灯打断她,“交给我更不行,你知道我不懂这些。”他深吸口气,说:“妈,把公司卖了,治病。”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喊过“妈”了。其实早年间他就想过,他不希望她死——王于于是世上第一个疼过他的人,他是带着她的期待出生的。哪怕她不算个合格的妈妈,他也没法真的把她当陌生人,眼睁睁看着她走。
可王于于还是摇了头,说她明天就交辞呈,往后公司的事,麻烦他多费心。
何雨灯从没料到,他和王于于难得心平气和的对话,竟是围着生死和后事。她的病是硬熬出来的,此刻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眼底藏着掩不住的死气,看得他心口发堵。
世上的对错本就没个准头,明明好像谁都没做错什么,偏要落个这样的结局。在何雨灯眼里,王于于大半辈子错多对少,可旁人问起,她永远是“工作刻苦”“待人周到”的模样。他有时甚至会想,她或许只是对自己不好。
可她快死了,他便连恨都恨得不心安理得。仿佛人死了,过往的纠葛就都清了,又或者,她是带着那些没说清的亏欠,彻底逃了。
生死这两个字,从前听着总觉得遥远,可现在,它离王于于那么近,近得让他喘不过气。
晚上,何雨灯一个人走在街上,打算买点东西回去。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是之前工作室的实习生,现在已经转正了。
“喂?何老师……你现在方便吗?”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
“方便,怎么了?你说。”
“我那个……”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女孩猛地吸气的声音,像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在哪?”何雨灯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女孩报了个地址——是片工地,早就烂尾了,周围听说还有大片的青纱帐。他立刻把地址发给齐沿,拦了辆出租车就往那边赶。
刚上车,手机又震了,是实习生发来的消息:“一个人来。”后面附了张照片——照片里实习生浑身是伤,旁边立着根半米长的尖木锥。
何雨灯眉心一跳,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一口气,给齐路遥拨了电话。接通后,对面先传来一句“谁”,听声音不是齐路遥,是常和他一块儿的那个。
“有事吗?”对方问。
“有急事。”何雨灯语速极快,“你先录下来听我说:两分钟前,我接到同事电话,她被人困了,地址我马上发你。她现在至少被三个人威胁,有生命危险,绑匪让我一个人去。我现在在路上,还有五分钟到。他们没提钱财要求,明显是冲我来的。详细的来不及说,你们可以找齐路遥,问他齐沿和我工作室的情况。对了,麻烦你们去查下今天上午去我工作室的一个女人,叫王于于,问问她有没有相关的事。别打电话过来,就这样。”
挂了电话,他听见对面似乎喊了句“停车”。他立刻从包里摸出卡针,飞快地取下SIM卡,塞进了内裤边缘。
“哎,小哥,咱真要去啊?”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脸担忧,“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去。”何雨灯把手机放进包里,递到副驾,“师傅,麻烦您个事——别声张,也别报警,先把这个包送到市局,交给一个叫齐路遥的警官,能做到吗?”
司机沉默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到了,小哥。”
“一定马上送去,手机没密码。”何雨灯推开车门,又叮嘱了一句。
他下车,转身往那片荒无人烟的工地走去,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