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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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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
陆寅礼还在为了西京码头的事辗转难眠。
闭上眼就会想起,白天打去徐家的那通电话。
“小陆总之前是怎么答应我家老板的?”一声轻笑清晰传进听筒,将他拉回到血淋淋的现实当中。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陆家能有今天靠得是谁,他又是沾了谁的光,成为外界交口称赞的新起之秀。
他的一切都好似是被施舍来的,甚至到现在,连和徐谨言本人通话的机会都没有。
差距太大了,大到他隔着电话,对着只是秘书身份的人都会产生自卑。
不过有一点,
他远胜徐谨言。
能够每天看到小砚,听他叫声“大哥”,一句话主动为他蓄起长发……虽然现在剪了,往后只要他再说留长发好看,小砚肯定还是会乖乖的,所有事都听他的。
他拥有徐谨言永远无法得到的人。
这样看来,倒也不算太糟糕。
陆寅礼舒口郁气,下意识翻身,一不小心牵动到右臂上的伤。
说起来,小砚昨晚是怎么了?倒有点像是……
答案呼之欲出。
门把手忽地被人从外拧开。一道影子晃晃悠悠走进来,踢到床了才停下。
“小砚?”
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哪怕看不清脸,只瞧体型和走路方式也能一眼认出,是温时砚。
他又跑过来做什么?
想起昨晚发生过的事,陆寅礼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试探着喊:“小砚,温时砚!”
人没有半点回应,只是缓缓举起了锋利无比的美工刀。
这次陆寅礼反应迅速。
却依旧没能躲开,挣扎间刀口滑落,不偏不倚扎进左肩,疼得他几乎晕厥,也终于明白了,温时砚十有八九是在,梦游。
梦游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也不能强行将他们喊醒。
陆寅礼只好忍着痛,看着他在床前晃悠一阵,若无其事离开。
已经是第二次。
继续放任下去,还不知道身上得扎出几个窟窿。
天一亮,从医院包扎完回来后,陆寅礼直接找到人说了这件事。
“你说我每晚梦游?”温时砚学着昨天刚看到的表情包,震惊瞪大眼,捂住嘴摇头:“怎么可能?”
陆寅礼无奈露出伤口,苦笑:“哥哥有必要骗你么。”
“对不起大哥,我、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温时砚一阵手忙脚乱,愧疚地低下头。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梦游这种事,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医生倒是说了,除基因遗传外,成年人梦游多半来自心理压力和外界刺激。
陆寅礼不禁在想:难道是因为前两天的画?
可这事,说大,并不大,祈安最后也没有拿着他那幅画做成什么。
怎么就被刺激到梦游?
温时砚很快给出答案,细声嗫嚅:“一定是最近梦到爸妈了。我梦见他们被人追杀,于是拿起刀!我想赶跑那些坏人,不,他们既然敢伤害我,我当然得以牙还牙!你说对不对啊,大哥?”
他语气很轻,似从嘴里吐出了一口冷气,那口气吹到脸上,寒意直达肺腑,忍不住一阵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疼的缘故,陆寅礼脸色有些白,强撑着道:“那只是梦。”
“是啊,只是梦。”温时砚重新将问题抛给他:“那我怎么会梦游呢?”
他并不急于现在就提出办法解决。
毕竟人,总要多崩溃两次,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低头妥协。
当晚,准时两点半。
温时砚再次来到陆寅礼房间门口,这回人学聪明了,知道将门反锁上。
他原地徘徊,晃悠了很长时间,就在陆寅礼以为他进不来放弃以后,一刀狠狠扎在门上。
陆寅礼显然被他吓得不轻。
第二天早上,看见他就绕道。
“大哥怎么了?”陆寅礼越是躲着他,他越往前凑,“脸色这么差,是我昨天又做什么了吗?”
这就受不了了。
也太弱了。
前世,他可是被活活打断了腿啊。
这才哪到哪。
“平时只有大哥对我最好,变成这样,我也好难过。”他撇着眼角硬挤出的两滴泪,吸了吸鼻子顺势道:“不如这样吧,这两天学校社团有采风活动,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好了,可能换一换新的环境,状态就没那么糟糕了。”
陆寅礼:“小砚要出去!”
平心而论,过去十年陆家对他还算不错,至少他享受到了和陆祈安平等的教育,每天车接车送,对比穷苦出身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已经好太多。
但有一点很奇怪。
陆家从不允许他多和外人接触,放学以后直接回家,哪怕已经成年,高考结束后的陆祈安能拿着他们给的卡全世界到处游,他却只能待在陆家,美其名曰养病。
他有什么病?
车祸时受的伤,早几年前就痊愈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限制他出行?
温时砚压下多到数不清的疑问,扬起一个粲然的笑:“外面那么热,我怎么会想出去呢。我只是害怕继续待在家里,又会伤害到大哥,大哥要是再因为我受伤,我可要心疼死了。”
陆寅礼隐隐有些动容。
他接着又道:“不如这样,我每天都给你报备在哪里、在干什么,好不好?”
望着那张妖冶至极的面孔,陆寅礼私心里只想将他拴在身边,最好叫徐谨言一辈子看得见摸不着!
但现在还不行。
徐谨言只需动动手指,就能知道陆家发生的事,就算要拴,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譬如……将他从徐家掌权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好吧。”
陆家已经损失了两个项目,为了不进一步得罪徐谨言,陆寅礼只好点头,“出去转转也好,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第一时间联系哥哥。”
…………
8月10日,下午三点。
温时砚十年来独自一个人出门,抵达西京机场,和同学汇合。
“呀!你把头发剪了啊。”
一现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那头狼尾短发上。
许图南和柏临两个摄影专业的,更是围着他左转一圈右转一圈,人手一个相机,360度无死角。
现在出门都流行这样打招呼么?
温时砚不自觉抓紧背包肩带。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没看到小砚紧张么。”负责带队的姜屿白,也是文联社社长,匆忙扯开这两个活宝。
转头上下一扫,噙着笑温声安抚:“他们平时就这样,没什么恶意。”
温时砚顺着他的目光,哥俩好的两人,转头又去给其他人留影拍照。
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搞特殊。
温时砚暗暗松口气。
耳边再又传来姜屿白和煦的声音:“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他疑惑眨了眨眼。
“你不是学的国画嘛。”姜屿白避开他清澈的视线,碰了碰鼻子,“咱们这次去的是江南一座小镇,相信一定能给你带来不少灵感。”
温时砚:“承社长吉言。”
他人还怪好的。
等等……
温时砚蓦地转头,凑近嗅两下。
靠过来那刻,姜屿白心跳急剧加速,随着他耸鼻嗅吸,连忙也跟着闻了闻身上的短T。
还好还好,昨天才洗过。
那他在闻什么?
姜屿白突然磕巴:“怎,怎么了?”
察觉靠得太近,温时砚赶紧拉开距离,摇了摇头:“社长平时喷香水么?”
“香水?”
“我是问……用得什么洗衣液。”
这是觉得他身上香?
姜屿白莫名有些开心,187的大男生不住挠了挠鬓角,“就是寻常的洗衣液,铃兰香。”
“这样啊。”
温时砚不免有些丧气。
姜屿白已经算是他比较熟的人了,除他之外,还能有谁。
温时砚借着等候登机的时间,每个人身边都去转了转。他长相明艳,以前虽没有多少接触,几句话下来还算好相处,大家也都乐得跟他聊两句。
可惜没有一个人身上,带着那种独特鲜明的味道。
倒是有名女生,喷了橘调香水,但和柚木香完全不一样,而且他也不认为一个女生能将他从火场里抱……
也不是没有。
温时砚立马又从记忆里翻出一个人,父母还在世的时候,给他们家当专职司机的方叔,他的女儿,方梨。
比他大三岁。
出事之前还曾和他生活过将近三年。
直到那场车祸来临,方叔和他父母也一起在车祸中丧生,方梨被亲戚接走,两人再没见过面。
会是她么?
“小砚,该登机了,我们走吧。”姜屿白确认完活动人数全部到齐,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温时砚暂时压下这件事,跟上大部队。
现在,自由也很重要。
然而没等迈两步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回头去找,登机口来来往往不少人,那股视线更像是他敏感过头的一个错觉。
*
与此同时,慌忙收回目光的陈渡暗自松口气。
“沈总的评价果然一针见血,温少爷的确挺谨慎的。”谨慎地,甚至能在机场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差点发现他。
陈渡一时不知,到底是对方雷达太准,还是他水平太菜。
“他如果过得好,也至于谨慎到这种程度。”低哑声从背后传来。
其余休息椅全部坐满,唯独背对坐着的两人附近空出四五个座位,就连路过的也都下意识绕个弯路,走远后再回头偷瞄。
视线反正都集中在背后,陈渡倒没什么,就是这句话,叫他在冷气十足的候机室里不断冒汗。
沉默了足足三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除了上次的事,没有查到温少爷在陆家受其他欺负。”
“不受欺负,过得也不算好。”徐谨言一粒接一粒拨动腕上的佛珠,叹息:“终究还是我太天真了。”
总以为有他压着,陆家人就会对小砚好,殊不知好也可以是装给他看的。
“老板……温少爷检完票坐上摆渡车了。”
陈渡赶紧岔开这个话题,扬起手里的头等舱机票,捻开以后,下面还有一张普通经济舱。
…………
采风活动地点选在江宁市下的一座古镇。
从京港飞过去,差不多四个小时。
登机之后,温时砚拿着机票对照座位,在靠窗位置坐下。
原本选在他旁边座位的姜屿白却往后多走了两步,放下背包,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临时收到航空通知,系统故障,座位乱了。]
温时砚:[这样啊,那有补偿吗。]
对方输入了好一阵。
姜屿白:[有啊,两张六折券呢。]
温时砚:[有补偿就好。]
姜屿白:[就是可惜,没跟你坐一起。]
温时砚正要发没关系,一个男人坐在了身旁,调节座椅靠背时,膝盖微微碰到他。
“抱歉。”
“没关系。”
他笑着摇头。
鼻尖若有似无地飘来柚香,顿时消息都忘了发出去,睁大眼望着系上安全带的男人。
一身得体的西装,脸上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浅浅弯着,像极了陆寅礼那一类所谓的精英。
可能是他盯地时间过分长,对方侧过头浅声询问:“请问有事么。”
温时砚急忙收回视线,不过一会儿又转过头,捏紧安全带,深呼吸两下道:“冒昧问一下,先生用的是什么熏香?怪好闻的。”
“我不用熏香。”陈渡说着,抬起手闻了闻袖口附近,倒真能闻到点味道。
和老板身上的类似,估计是待时间长,染上的。
他能明说么?
只怕老板知道了,能直接从头等舱冲过来。
想想,还真有点小期待。
他舒展了眉眼,解释:“早上刚陪我家那位事多的老板上完香,估计是那个时候沾上的吧。”
事多……看来他很不满自家老板啊。
温时砚一句“这样啊”结束话题,对方反倒抓住闸口,开始一轮吐槽:“你是不知道,我家老板天天上香拜佛,他倒是落个清闲,事儿全压我身上了,我是一份工资干三个人的活,这不,又得来出差……”
突如其来的热络,叫温时砚有些无所适从,只能静静听着,再附和上一句:“那他挺不是人的。”
这下轮到陈渡卡壳。
望着他真诚的眼睛,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可不是嘛,地主家的长工都不敢这么用。”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
飞机起飞后,渐渐安静下来。
温时砚已经记不清上次坐飞机是什么时候,八岁或者九岁,父母带着他去海边度假。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晴天,打开遮光板,高空之上随处可见一团卷着一团到处浮动的云层。
将近五点,太阳依旧无比刺眼。
照的人昏昏欲睡。
温时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旁边人喊了两声都没醒,一会儿梦到他趴在母亲怀里兴奋地望着窗外,一会儿又梦到前世被烈火围困。
“小砚!小砚我来了,别睡好么,别睡。”
谁在唤他?
眼皮好重,根本睁不开。
耳朵却听得分明,一道声音哭求着他别睡。可他控制不了,只觉得那股萦绕鼻尖的柚木香格外让人安心。
他想: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才会来救他。等到了阎王殿,可得跟阎王好好说说。
温时砚耸动两下,继续靠在人无比僵硬的怀里。
一只戴着佛珠的手伸到窗边,拉下遮光板,按亮呼叫铃。
不久,空姐走过来,“请问有什么需要。”
“帮我拿一条毛毯过来。”
“好的,请稍等。”
空姐很快递来一条毯子。
徐谨言单手展开,轻轻盖到人身上。望着熟睡的人,试探着伸出手贴住他半边脸。
温时砚无意识蹭了蹭。
以为他要醒了,徐谨言顿时动都不敢再动。直到平稳的呼吸传来,拇指不动声色划过脸颊,似一片轻到不能再轻的羽毛剐蹭着。
从眉眼到鼻尖,最后落在两片紧闭的唇瓣上,停顿两秒迅速撤走。
只是这样就够了,不能再奢求太多。
*
保持同一姿势近两个小时。
等到人主动转过头,徐谨言将他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压低帽子戴好口罩,起身返回头等舱。
陈渡正在他的座位上也睡了个昏天黑地。
踢两脚小腿,陈渡迷迷糊糊坐起身,打个哈欠就见一双狼眼直勾勾看着他。
瞌睡瞬间就被吓没,他忙从放倒的小床上站起,“老板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有五十分钟到了。”
陈渡连点两下脑袋,晕晕乎乎准备回去,徐谨言又将人叫住。
“是要给我升舱么!就剩五十分钟也不用那么麻烦,不过您要是想升,也不是不可……”
话没说完,手里就被塞进一盒蜂蜜柚子糖。
徐谨言转头在那张窄小的床上坐下,“小砚喜欢,拿回去给他。”
陈渡:……
他就知道,他这个庶秘书,远没有嫡少爷重要。
捏紧糖盒返回经济舱。
憋口气坐下,旁边若有所感睁开眼,先注意到身上的毛毯。
温时砚大脑短暂空白一阵,“您帮我要了毯子?”
陈渡眉头一挑。
长久的沉默过后,点头:“空调太冷了,就那么睡会感冒的。”
“谢谢。”
“不客气。”陈渡心安理得收下感谢,极其自然道:“这睡醒了,就觉得嘴巴有点淡。”
然后超绝不经意地拿出那盒糖,打开之后递过去,“你要来点么。”
人家一番好意,温时砚哪能推拒。
道声谢捡一粒送进嘴里,居然是蜂蜜柚子糖!
“您也喜欢这个啊。”他像是找到了同好,抑制不住地开心。
陈渡没法儿这个时候再提老板,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柚子味提神醒脑很有效果,随身一颗还能预防低血糖晕倒,我看你就有些低血糖……这盒送你了。”
“一颗就够了。”
“我还有好多呢,别客气。”
…………
下了飞机,温时砚怀里被迫揣了一大盒糖。
以前想要出门,陆寅礼总跟他说这不安全那不安全,到处都有坏人。
出来后发现,最坏的也就是他了。
“小砚,你哪来的糖?”姜屿白接过他发的柚子糖,愣了一下。
温时砚已经在飞机上吃完一颗,确认没毒,就给活动成员也一人发了一颗,道:“飞机上,坐我旁边的先生送的。”
四周哇声四起。
许图南将糖抛进嘴里,扣住温时砚的肩,左右扫视他那张脸,摇头直呼完了,“一点糖就要被人勾走了。”
温时砚哭笑不得:“不至于。”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好人坏人还分不清么,何况对方连他名字都没问,估计就是随身带的糖太多了。
“小砚。”姜屿白欲言又止,“那个人……”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姜屿白:“我是觉得奇怪。”
飞行途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睡懵了,总觉得温时砚旁边的人和起飞降落时,不是同一个。
“怎么可能,社长你看错了吧。”
姜屿白就是不确定才会问他,既然他都说不可能,大概率…真是眼花。
“算了,不说了。”他跟着扯开话题,扬起手机:“接我们的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