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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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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吗?”谢清许一把推开了杨悔,呼吸在瞬间紊乱,不过片刻又很好地调整了过来,径直往前走。
“小谢同学,你这就不礼貌了,怎么能不等同学一起走呢?”杨悔插着兜,大步赶上。
月上高墙,清辉洒落。
一进了教室,夜自习尚未开始,谢清许作为班级的语文科代表,率先布置完今天的语文作业,随后各科课代表开始往上写。他看着杨悔周边形成了不大的人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了起来,使得今日的教室格外地吵闹。谢清许不愿多管,只是淡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如果一直持续到上课铃声响起,碍于班长的身份,他会说两句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不是很在乎自己所得到的职务,相较于所得到的服从,相反地,这代表着与他人又拉远的距离。
林言没有多问桌子上出现又消失了的简笔画从何而来,自己的笔为何挪了位置,只是盯着黑板开始记着今天的作业,规划着晚上的安排。这是他向谢清许学来的习惯。
高中时期的我们总是习惯地向能力更强的人学习,无论有意或无意。
谢清许是很有学习能力的人,悟性很高,也很肯下功夫。这是优等生的共性。一味埋头于学海,不等同于更高的学习排名。成年世界的法则很早就通过残酷的一场场考试教给了尚且幼稚的孩子。努力不等于成绩,有无数条道路可以通往罗马。彼此的差距,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在。同样的,所得到的资源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清许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之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顶替他的位置,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去顶替他的位置,因此他只是以身入局,不能也不会失败。
他清楚地认识到,杨悔的存在是一个变数,正在悄悄地打破高二12班的格局。今天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又那么匆匆,他还没来得及跟高一芎通气,关于杨悔。只是……他摸了摸抽屉里手机的金属外沿,只觉得有些许冰冷,高一芎与他不是绝对的同阵营。出于成绩好的劣势,他需要在老师面前伪装好学生的样子,尽可能地不加入校内的任何纷争。但完全置身事外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愿意被人从高往低看,习惯处于上位姿势的人就需要去提供给别人,自己应当处于上位的证据。
高一芎会不会反水跟杨悔说出自己想要或已经开始调查他的事情?
他不确定。
没有人比自己更值得相信,谢清许近乎肯定地相信这句话。
只能摆了摆头,回去再说吧,突然而至的访客终究是处于世界里的人。
从他的言行举止来判断,杨悔跟他是处于同一个世界的。
谢清许忽然感到后背被人戳了戳,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往后瞧了瞧。后桌不是很外向的男生,平日里与谢清许没有很多的交流,保持互不干扰的友好关系。
后桌不语,只是将纸条递了过去。
谢清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迟疑地打开纸条,入眼是杨悔有些稚嫩的笔迹,“晚上一起回家吗?谢”,旁边画着小男孩的简笔画,龙飞凤舞地落下了签名。
他简直想对着写字的人翻白眼,结果往后转,发现那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得洒脱又张扬,又比着口型,“回我啊”
谢清许抬笔刚想回复,后脑勺又被纸团打了一下。纸团砸在桌子上,闹出不小的声响。凭借以往的经验,他有充足的理由认定罪魁祸首是高一芎。
两个幼稚鬼。
换句话说,他们两个不能坐在一起吗?杨悔就不会总是来缠着他。
想到这里,谢清许心里一动,但终究没细想。
从小到现在,谢清许跟随家里长辈参加的社交场合实在很多,由于家庭教育的关系,他也尽可能地记住会上的人物。这也是入学后他能火速盯上高一芎,与之结为好友,又一同加入全理班的原因。
谢清许握着笔,又抓过便利贴想要写下字,只是终究没有,笔尖迟钝地往下,听不见唰唰的声响。
何必跟他们计较这一会。
他望着计划本上寥寥没有被划掉的事项,挪开了便利贴。
林言适时地用笔敲了敲他的小臂。
他回过神来,把抽屉里划过的作文册递过去。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物品,赠送给别人并非是不能做的事情。
他的心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耳边传来后排的细微声响,他没有再多去思索,眼见着铃声响起,只是固执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从一科的作业换到另一科的作业。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隔着偌大的玻璃窗,白炽灯的视线不受控的往外探,余光里只感到春夜的凉风掠过窗外那人的唇尖,不受控地与那炽热的目光对上。高一芎手撑着那人的肩膀,一圈人在走廊笑得直弯腰,没有人听得清话题是什么,只觉得是那样喧闹。他的脸庞不合时宜地现出不符合年龄的郁气。谢清许在那忧郁的瞬间捕捉到了杨悔的画像,尽管身处于言语的中央,被所有人簇拥着,他是落寞的。
在心潮涌起名为名为心疼的情绪时,谢清许的反应是压着情绪往下退。
离开吧,离开这个变数。
谢清许往上望,似乎透过素白的吊顶能透视无际的天外,抵达现实无法抵达的边界,躲在属于自己的空间。
宇宙宏大浩渺,经得起人类去思索,去想象,何况是少年偶时的躲藏。
低头看到刚刚写错的题,谢清许顿时感到烦躁。
夜自习最破坏心情的事情有二,一是写不出来的数学题,二是好不容易写出来结果写错了的数学题。
谢清许盯了一会,计算第二节夜自习响起的时间,放弃了去询问他人解法的选项,换了一本习题册。
“这套题很难吗?我还没开始做。”
“难度中上,刚错了一道,不太想继续往下写。”
“听说杨悔的数学很不错,你也可以问问他,离上课还是有几分钟的。”
谢清许挑着眉,“你怎么跟杨悔关系变好了?这人才第一天来。”
“谢老师,我们还以为你跟杨悔是老熟人了。”林言后桌的女生开了口。
“哪门子的老熟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谢清许勾唇笑了笑。
“哦哦,我也不太清楚。他看着很好相处,听说不是关系户硬塞进来的,说话很好玩,大半个班的人都跟他聊了一轮。”
“真是说话不用钱,字止不住地往外冒”谢清许不经意地刺了句。
“清许,你很不喜欢他吗?”林言转过来,弱弱地问了句。
谢清许撇了撇嘴,“没有,只是不是很熟。”
铃声响起了一阵,又是一阵。过了十几分钟,教室总算是平静下来。谢清许心情不是很爽利,只是埋着头,又拿起了那几道数学题。冷静片刻后再思考,方能不陷入问题的泥沼,不久前令人烦闷的题目,再求解只觉游刃有余。
人生总是如此,站在未来往后望,总是不理解那时的自己怎会陷入南墙,怎么撞也回不了头。
后桌又是戳了戳自己的肩膀,谢清许没有多管,好不容易寻到了解题的思路,比纸条上无聊的话语重要得多。林言看着清许的侧颜,默默地转过头去,替他接过了从左侧后方漂洋而来的纸条,又顺手往右侧传去。
纸条就这么往返着,谢清许有些不耐烦,只能适时地给了林言一个眼神,让纸条在后排,目光所无法及的地方暗自传着。
无言的沉默是风暴的先声。
糟糕。
谢清许做完题的时候,耳尖地听到了一顿一顿沉重而又熟悉的脚步声,往左后侧望去,示意传纸条的人。
忘了,杨悔应该没理解。
他看着那人睁大了眼睛,迷茫的眼神,无奈地扶了额。
又准备往右后侧望去,恰好地与老牛对上了眼神。
我就知道。
有些发皱的纸条尚未来得及被高一芎撕掉,就被老牛一把夺过。作为年级的教导主任,更是市里顶尖的金牌教师,老牛深耕高中数学教学数十年,凭借先进的教学理念,严厉的教学手段以及优秀的教学成绩,常年担任高三数学教研组组长。
“老牛,今晚你值班啊?”
“我值班你就休息一天不传纸条是吗?我在监控室盯着你们很久了,半天都消停不下来是吧?还带着新同学一起?走,从这里都那里,再到这一片,连成线这些人,下了晚自习都到办公室,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看你们谁敢先开溜。”
老牛瞪了高一芎一眼,但对方不敢多说一句。
“老牛,你放我一马。”
“你怎么知道我是放牛的,不是放马的”老牛哼了一声。
“你!”
“我什么我?你爸说了让我平时多盯着你一点,你认了吧。”
高一芎哀叹着趴上桌子,震得人往前倾。
“让我来看看你们纸条上的内容是什么”老牛说着拆解开了折着的纸团,“回家?明天吃什么?你们不用写作业的吗?还是作业布置得太少了?”
“老师,是我先写的,跟其他同学没有关系,你要叫家长还是写检讨,我都接受,”杨悔唰地一下站起来。
教室不知道是谁突然泄了声笑,引得高一芎摇了摇头。
“打住,高一芎什么德性,我本人还是非常了解的”老牛晃了晃纸条,“我认得他的字迹,内容主要是你们两位的对话,其他人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下次别让我再逮到,夜自习结束你跟高一芎自觉来办公室,不来的话你们也别想安生地过这一晚。”
老牛即将踏出教室的时候,轻飘飘地落了句。
“老牛居然就这么走了?”林言轻声地说着。
谢清许没有回应,瞅了一会还在打手势暗号的两人,安静地将视线收回。
夜,在瞬间袭来。
铃声即将响起前,教室里的人群,无声地躁动着。杨悔从座位起身,绕远往谢清许的座位走去,手指缝里漏出一张便利贴,几笔画出了少年低头的侧颜。
“幼稚。”
林言收拾着抽屉,踩着铃声扭头走出了教室,余光里已经见不到那方正的小纸。
杨悔逆着人流,跟高一芎并肩走去。
“真是的,以为自己在拍电影是吗?”谢清许抓起了手机,发着消息。
办公室里只剩了老牛一个人,另一个老师已经离开。桌子的试卷摞起厚厚的一沓,红笔的批改痕迹压着黑色的字迹,老牛的笔一直没有停,“等一下,这都是明天要发下去的卷子,你俩到旁边坐着,我这份改完就到。”
“老牛,你坐着,我俩明天一人一份五千字检讨就交给你”高一芎嬉皮笑脸地说着,拿起水壶洗着茶盘上的茶具,“杨,喝点什么?”
杨悔只是坐下,“只写检讨吗?如果还需要叫家长的话我就让我姐姐过来,我爸妈现在还在国外。”
“你又是在喊谁一起回家呢?杨悔”老牛只是说着话,眼睛盯着面前的卷子,“当然,本班走读的人只有两位,猜出来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杨悔,一芎,如果你们自己不在乎,你们的家长也不在乎你们的未来,我希望你们不要影响别人的未来。有钱人的孩子不是本校百分之百的构成,尽管占据了绝大部分”老牛摘下了眼镜,往待客区走去,“我来这所学校的原因,也跟校方以及家长多次地确认过,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这里平等地接受教育,尽管这个想法非常地理想化。杨悔,你在国外的成绩我也比较清楚,家庭情况我也比较了解了。一芎,差不多也轮到你上高三了,消停点吧。家世的差距不是绝对的永恒的不能被改变的,人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停止等级游戏吧。”
高一芎没有多说,只是看着杨悔,而那人摇了摇头,“牛老师,一芎拖着我过来怕的不是你,是他爸爸。而我,来这所学校不是为了你,拿着我们的父母压着我们,你又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吗?用更高的权力压着弱势者,你行动的底层逻辑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你来这里的原因里就跟你每月拿到的丰厚薪酬没有一点关系吗?所谓理想主义者继续改试卷吧。一芎,走。”
“老牛,你只需要每个月记得领工资单,按照大家默认的规则完成工作就可以了。一张纸条而已,别小题大做了,好吗?”高一芎跟着往外走,”“小杨子,你来这所学校是为了什么?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顶嘴的,你早几年回来一起玩就好了,谢子也不至于完全不认识你。”
杨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又忍不住地停下脚步。
“出来了?”
狭长的走廊,右侧一间又一间关了灯的教室,无尽的黑暗在那人背后不住地退,晚风吹起单薄的白色短校服,谢清许悠悠地倚着围栏,双手往下耷拉着,鞋面上方摇晃着黑色的双肩包,“不知道你回家带什么书,塞了两本作文集,给你装装样子。”
“为什么要等我?”杨悔快步地往前走,捞起了双肩包,“高子,我们先走了。”
高一芎想要开口多说一句,只见着杨悔的身影渐渐隐没。
谢清许往前追着,又转过来,“写检讨让人心情这么差吗?高子,你回去早点洗漱,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