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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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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谢清许追上杨悔.
每层的楼道都留着一盏灯,随着人的靠近而亮起。
杨悔只觉得那光在心上晃呀晃。
那人浑然不觉,背对着月光,轻喘着气只是往前,掠过了他。
那道影子顺着阶梯不断地往前延长,不断地变大,直到停靠在他的鞋边。
“这会又怎么愣住了?”
白净瘦削的脸上嵌着曜石似的两只眼,流动着难以言状的郁气,没有笑,任由自己陷落在无边的夜色。
“没什么,”杨悔轻松地笑了笑,亮起手机屏幕,打开软件聊天窗口发送了信息,“这么晚了,你司机到了没?”
“当然,我让他晚半个小时来接我,现在肯定到了,你呢?怎么回去?”谢清许说出这句话之后有些后悔,在此刻的语境下,主动询问对方回家的方式会让杨悔以为,他想要送他回家。他不想产生这种误会,毕竟,……
他望了望并肩一起走着的他。
真说理由又是说不上来了,只是本能地不愿意去靠近,他也有些费解,为什么?
他对杨悔的敌意是如何而来的?分明是没有见过的,也可能是真的见过吧。
“我一向坚持低碳出行,早上就是坐公交车来的,”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杨悔的脸上,“很可惜,这个点已经错过末班车了,那我只能坐你家的车了。”
杨悔假意地往谢清许靠着,趁其尚未否决,不容否定地落下了话音。
“你知道你这个理由真的很蹩脚吧?”谢清许无奈地皱眉,犹豫着以什么借口回绝,“学校又不是在市中心,周边的人流量较低,乘坐最近的班次抵达学校,走到这也需要十几分钟。因此,学校更支持学生住宿,而走读生一般需要确认是家里接送,以保障学生出行安全,才可以申请的。”
“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回家。”
“我跟你又不是在一个家。我真的服了。”
“谢清许,你怎么这么排斥跟我当朋友?好朋友?我给你释放了这么多的友好信号了,你怎么当我是洪水猛兽一样呢?”杨悔跟着谢清许往下走,到倒数第二阶的时候往前跳了跳。
“我的天,你对每一个人都释放信号,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吗?”谢清许莫名地有些火大,不住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事而已,谢清许,他的事与你无关。以前无关,现在无关,以后也无关。
我不是你证明自己社交能力的工具。
“没有,我没有把他们当朋友。”
“谎话连篇。”
杨悔本想反驳,看到停车场左侧角落那辆熟悉的车辆,只能偷偷地打了手势,示意司机把灯关掉,晃了下发亮的手机,低着头,跟在谢清许的后面走。
清冷的弯月悬在半空,停车场上的车辆只剩寥寥几辆。
谢清许没有多想身后人略微滞后的步伐,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杨悔眼尖地发现前方那俩打着双闪的车,先谢清许一步将左侧车门拉开。
“不是,你真的要坐我家的车?”
“怎么了?你不让?”
“我如果说不可以呢?”
杨悔没等话说完,钻进了车,砰一声把门关上,“司机你好,我是清许的同学。”
“姚叔,不用理他,”谢清许烦躁地摇下车窗,听着发动机瞬间启动的声音,“报上你的地址。”
“锦海公馆二期B栋,麻烦您了。”
“不用客气。你是少爷的朋友?”姚叔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男子,说话直爽大方,跟杨悔来回几轮聊着城市的气候以及政策。
谢清许不由得又把车窗往下摇,又靠着车座椅,勉强地闭上了眼。
“谢子,你要像你们家司机一样热情就好了。”
“哎呀小杨,我们少爷只是面冷心热,人是很好相处的”姚叔呵呵地笑。
谢清许没有打断,很认真地扮演一个睡着了的人。
很快,他又为自己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做法感到后悔。
“不过,小杨,你跟我们少爷住在一个地方,难怪你会坐我们少爷的顺风车。”
“原来我跟清许住在一个小区啊?”杨悔眯着那双桃花眼,有意地朝着谢清许笑。
“姚叔……”谢清许揉了揉眉头,试图挣扎。
“对的,少爷平时都住在锦海公馆,离学校更近一点。老宅在A区,离得远一些。”
“唉,清许人太好了,看我坐公交车上学太辛苦,所以热情地让我跟着他一起回家?”
“杨悔,你别把黑的说成白的,我拽着你上车的?明明是你跑得比谁都快。”
“坐公交车回家?不会吧?在公馆要走很远的路才能走到公交车站牌吧。”
“欸对,真的是太累了,姚叔,我跟你说……”
“杨悔,你要真装不下去了,就歇会吧。”
“我没有装啊,我觉得跟姚叔特别投缘,是吧,姚叔。”
谢清许一路听着那人跟前排的司机侃侃而谈,绝望的把头往窗边一倒,结果真的睡了过去。
从学校到公馆的路并不漫长,绕过略微弯折的公路,沿着亮着暖光的地灯,随着黑色大门缓缓开启,车辆从一栋栋别墅经过。
“起来了。”杨悔轻轻拍着谢清许的头,那人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只觉得一阵风从耳边掠过,甚至没能留下痕迹。
发现自己倒在杨悔肩上的时候,谢清许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难看。
他没有犹豫地就与谢清许拉开了距离,“姚叔,先送杨悔回去。”
他看着那人轻巧地打开车门,看似纯真地招了招手。屋内的人适时地把门打开,将暖黄的光洒在清瘦的少年身上。
他沉默地打开车门,与司机告别。隔壁那栋无声而黑暗的别墅是他的。没有温暖的光,也没有人走出来等待他。
他本应该习惯这样的日子的,习惯了除了司机无人问津的生活,习惯了夜色已暗时寂静而冷漠的别墅区。今天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那人用直接的方式让他看到了属于青春期少年应有的一面。
杨悔挥挥手挡住了佣人试图伸过的手,“我书包以后都由我自己整理,不用再碰了。”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你吗?少爷。”
“不用,回到你的房间吧。”
他娴熟地把鞋子往后一踢,压着挪过来的拖鞋跑上了阶梯,没有开灯。沉重而柔软的帘布挡住了窗外的月光,他只敢在帘布与墙壁的夹缝中往外瞧,看那人屋内从门口到二楼渐缓亮起的灯,纤瘦的男孩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酸奶,白色而粘稠的液体顺着喉结的滑动往下,余了唇边留着淡淡的奶渍。
他只是虚弱地往冰冷的墙一靠,听着心脏没有规律而猛烈地跳动着。
而此时窗外,那人转进了另一个房间里,半响没有再出来。
翌日清晨,窗外树木发出新芽,满眼掩不住的盎然春意。
“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杨悔随意地撩起额前的头发,时针摆在比预期要更前的位置,从书包里抽出那两本作文集,匆匆地跑下楼,“让你烤的牛角包帮我包起来,分两袋分装,蓝莓奶酪包单独装,我就不在家吃了。”
“少爷要这么早出门吗?等司机过来再出发也来得及的。”
杨悔没有多言,只是盯着女佣的工作,很快地接过包装在袋子里的小牛角包,推开门悠悠地往旁边走去。
“林姨,是你女儿吗?这么早过来?”谢清许接过佣人拿过来的书包。
“应该不是,可能是司机到了。”被叫做林姨的佣人听到门外传来的时断时续的铃声,皱了皱眉,“不过……”
谢清许点了点头,沉静地拉开门,迎面是那人清澈的眼眸,汪着一池春水。
“你什么意思?”
杨悔摇了摇手里的牛角包,“自家配方,筋道柔软,招呼下新邻居。”
“你好,是隔壁杨家的大少爷是吗?”
“这是林姨。”
杨悔很有眼力见地把牛角包递过去,“我都分装好了,里面有两个先给了严叔,林姨你可以跟其他人分享。”
“哎哟,真是谢谢。我们少爷也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林姨说什么呢?谁照顾谁。”
杨悔勾着谢清许的肩,无视那人反抗着顶回来的力。
上了车之后,杨悔把蓝莓包塞到谢清许手里,“听说你爱吃甜的。”
“不是你做的我不吃。”
“嘿?怎么,你迷上我了?”
“是因为你不会去烤。我不吃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
“激将法?”
“我没这意思。”杨悔试着要反驳回去,只见那人打开了屏幕,压下了小桌板。屏幕里传来了熟悉的外语新闻频道,杨悔扶额苦笑着,“我不爱看什么你就是爱看什么,是吧?”
“我不知道。你别想太多。”
“我要是信了就好。”杨悔没有多说,只是从包里掏出卷子开始写。
“回国上学,然后再申请国外学校?”
“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快怀疑你失心疯了。”
“那你现在?”
“我要走保送。你悠着点看排名吧。”
谢清许嘲讽着弯了弯嘴角,“我就在这。”
抵达学校的时候,谢清许看向不远处树上绽放的小朵而明媚的嫩黄,“什么时候会入夏?”
“喜欢夏天?”
“讨厌冬天。”
“太冷了?”
“刺骨的冷,整个人麻木着不会想动,偏偏临到年关会有一大堆活动疯了似地找上门来。”
“不去不就行了。”
“你经常拒绝?”
“那也没有。”
谢清许抓住杨悔的手腕,拖着往上行的楼梯走,绕到了怀方楼右后方一处静谧而不大的小花园。横斜的枝条生着或深或浅绿的叶,叶脉隐隐裸露着,似乎能望见流淌着的汁液胡乱地奔跑。幽深的林木掩着掀不起波澜的潭水,不知何处的虫鸣划破了晴空,距离铃声响起还有好几分钟。
杨悔没有挣脱,但谢清许先松开了手。他寻觅着又很快抓住了一只粗直的树枝,绕着杨悔的脚尖画了圈,又走到一块空地原地给自己画了一个圆圈。泥土往外微微渗着水,说不清是雨露的滋润抑或人为的介入。
“我们逃不掉,我现在认可你是我的同类了。”
杨悔没有说话,很怜惜地望着泥地上这深深的被划出来的痕迹,像落在人皮肉之上的烙印,“不是。”他终于移动,用脚轻轻地、轻轻地抹掉了树木的痕迹,走到了谢清许面前,又说了一次,“不是。”
在几乎没有距离的瞬间,谢清许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往后退,就好像自己在这个人的眼神攻势下彻底地败下阵来,徒劳地留在原地,幸而铃声的乍响将理智拽回。他晃了晃头,“走吧。”
走廊上,老郑正好要踏入教室时,谢清许试图偷摸着闪进后门,结果还是被逮到。“清许,我给你换了同桌。”
“为什么?”谢清许很不解地问道,“我跟林言做同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没什么矛盾发生过。”
“我知道,你是负责而又关心同学的班长,我不是因为你或者林言的问题而要拆掉你们这对同桌。只是,昨夜老牛跟我说了情况,我也认为频繁传纸条,对于当事人也好,对于周围无辜的同学来说也会是困扰。我想,你跟杨悔的关系看起来是不错的,你们两个坐在一起的话,一方面你语文这一科学的很不错,又是班长,可以帮助他融入班级,另一方面他的英文也很好,你也可以向他学习。互相促进,互相进步嘛。”
看着老郑和蔼的笑脸,谢清许说不出拒绝的话,后面赶来的杨悔听到这些话,凑了上来,“好呀老郑,我非常支持你的决定。相信在谢同学的帮助之下,”
“你闭嘴吧。老郑,那我们去上早自习了。”
“去吧去吧。”
“看来昨晚上闹事闹对了?”
“你收起那些小心思,我没有空陪你玩,真的。”
谢清许踏入教室后正巧与林言的视线对上,只是彼此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旁边桌子上的便利贴以及计划表忽地被撤走,只剩下空落落的一根黑笔。他只是坐下,掀开计划本新的一页,开始记下今天的日程。屋子除了唰唰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之外,是细微的有节奏的呼吸声,一顿一顿的。忽然,出现了摩擦的沙沙的声响。
谢清许刚要制止,手伸进衣兜的时候,皱成一团的蓝莓乳酪包被挤在小小的纸袋里,余温烘着他的手心,似乎能闻到淡淡的果香。那人扭过头来,眼角微微带着笑,是刚与人打闹之后余了的乐。他只是捏紧了那纸袋里微微热着的蓝莓包,叹了叹气。